不知何時,隋瑛已經出了車廂,捂着腹部,踉跄地走向林清。在看到林清匍匐在地,全然依靠雙手雙膝在地上爬行前進時,他隻覺得當頭棒擊,整個人越發混沌起來。
“你的腳,你……”
他蹲下身,好似感受不到自己痛了,抄起林清的膝彎,将他抱起奔回巨石處。林清不住地呼喊叫他放他下來,他卻置若罔聞,直到把林清塞進了馬車内。
車内一隅,隋瑛坐在巨石與車廂的夾角之處,将林清緊緊摟在懷裡。
薄如蟬翼的木闆之外,是要人命的沙塵暴。峭石和殘車之間,是兩人急促的呼吸。
天地卻仿佛隻剩下這一隅,讓兩個受傷之人緊緊相擁。
“終是沒能護好你。”一滴淚水,落在林清斑駁的額間。
林清低聲啜泣着,在那熾熱的懷中搖頭。他用手緊緊摁在隋瑛腹部傷口,妄圖可以止住那不停往外滲出的血。
“過往沒有護好你,如今也還是叫你受了傷,總想着護你周全,卻總是差了那麼一點。”
隋瑛輕輕擡手,用指尖觸碰林清濕潤的睫毛。淚水将林清臉上的黃沙沖出些許溝壑,叫他不負清隽。不遠處,那右腳骨結突出,皮肉腫脹,在衣裾之下無力地耷拉着。
隋瑛不堪再看。
“不要讓我再找不到你呀……”他輕輕撫去林清的眼淚,自己卻聲線顫抖,淚落不止。
“你不會找不到我的……不會讓你找不到我的……”
林清摟住隋瑛的脖頸,貼在他軟綿的頸窩裡,淚流滿面,已是話都說不出來。隋瑛官服下滲血越來越多,臉色也是越發蒼白。那冷汗涔涔的面龐上,挂着一副行将就木的笑容,是那樣僵硬、艱難。目光落在極遠的飄渺之處,他仿似看到了冥河之畔。
想到這人為自己怕是肯舍了性命,林清心中的防線便再也堅守不住。
“我對不住你。”林清哭道。
“什麼話。”
“都是因為我。”
“我不要聽。”
“可若非我,你又怎麼會落到如此境地?”
“我心甘情願。”
“不——”林清擡頭,淚眼裡滲出了決絕,咬牙道:“若非我林氏一族的牽連,你怎會少年喪父喪母,家道中落! ”
隋瑛睜大眼睛,望向眼前的淚人。
“若非因為我,你又怎麼會錯過會試,獨留那廣陵三年,遭盡了冷眼!”
林清已是泣不成聲,多年來的隐忍在此刻再也抑制不住。他勾住隋瑛的脖頸,隻恨不得将自己的血肉都融進這人身軀裡去。
“若非因為我,你此際怎會傷得如此之重,命懸一線……”
林清兀地松開隋瑛,舉起手對着自己就是狠狠一巴掌。霎時臉頰通紅,嘴角滲出鮮血來。
隋瑛猛地握住他的手腕。
“你這是做什麼!”
林清咬緊唇,紅唇暈開一片青白,淚眼凝視隋瑛,歉疚淹沒過心,他不堪再說上一句話。
可恍惚間,隋瑛再聽不到風聲,視野也重歸清明。仿似有一束光,來自遙遠的往昔時刻,毫無偏倚地落在眼前人的身上。突然,他仰頭大笑,竟滿眼是淚。
“想不到我隋在山還是等到了這一天,數千個日日夜夜,終是在臨死之際等到了!”
不知道哪裡來的力氣,他拉住林清的手腕朝前一帶,讓林清再度落在自己懷裡,他抓住懷中人濕漉漉的面頰,叫他目光凝停在自己臉上。
“林安晚,你是林安晚?!”他竟目透狠戾,似恨極了眼前人。
“我是……”林清仰面,淚水模糊了視野,旋即從兩腮劃過。
“你可知我一直在尋你?”
“我知…… ”
“你可知,我等了你多年?”
“我知……”
“那你又可知,這情意在這尋找和等待的十幾年當中,早已脫胎換骨,蔓蔓日茂,有了另外的意味?”
“……”
“你不知嗎?好,我便讓你知。”
隋瑛俯身,吻在林清唇上。
柔軟的、苦澀的、冰涼的親吻,滲入彼此牙間,纏繞在唇腔内,卻在林清張開唇瓣迎合之後,落在無垠的柔情當中。
舌尖的觸碰,萦繞,是千百個日夜的等候與思念醞出的陳釀,叫人神思,叫人迷戀。
他們都醉了,化了,在這風沙中離了塵世,至此都活在彼此當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