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瑛的神情有片刻凝滞,他緩緩将茶盞送近嘴唇,除卻笑容不變,卻是什麼都未說。
心頭鹿撞,林清甯定地盯着隋瑛。
直到茶杯穩穩地落在茶碟上。
林清閉上了眼睛。
“你可知曉,東宮已在位多年?”
“我知曉。”
“參與皇權争奪,并非臣子本分,有違忠君之理,且稍有不測,便是滿盤皆輸,萬劫不複。”
“我也知曉。”
“那為何……如此?”
“哥哥難道以為,晚兒隻是為了那仇,将利劍對準了張黨,所以才要拉太子離了那位?”林清抿唇,隋瑛的反應在他意料之中。他知曉這人向來講究一個君臣有别,為臣本分。
隋瑛顯是在思索,一陣沉默後他再度昂首,眼眸明亮,聲音淡而有力,“自然不會,若是如此,忠王是你更好的選擇。哥哥相信晚兒并非愚鈍之人,所作所為皆有理可依。我雖此際不甚了解,但隻要晚兒下定決心,晚兒前進一步,哥哥便跟着一步。”
林清垂首,“倘若我前進不了了呢?”
“那我便在前方為你開路!”
林清訝異地睜大眼睛,“你……當真?”
“何時騙過晚兒。”
林清覺得鼻子發酸。
隋瑛湊近,笑着刮了刮他鼻子,接着問:“感動了?可别這麼早感動,陸師可知曉?”
林清颔首,隋瑛靜默不語,又陷入思考。
良久,他笑出聲來,“看來,你我都在陸師的帷幄之下了!”
“此話怎講?”
隋瑛垂下眼眸,思緒飄回幾年前,那日在兵部衙門的簽押房,燈光昏暗,就着一盞燭光,陸淵手拿一份邸報沉吟不語。看到老師滿腹愁緒,隋瑛接過那邸報一看,頓時怒火中燒,摔了邸報在地。
“不曾想到吏部竟腐敗到這等地步,我兵部還沒用起來的人,他郦徑遙竟給了堪合,見了邸報了!”
“一個小小的職方部員外郎,竟值這二十萬兩白銀啊。”陸淵撫須歎氣,那時,他還沒有接管吏部。買官賣官,橫行其道。數百萬的白銀,嘩啦啦地進了張黨的腰包。
隋瑛拿起筆,洋洋灑灑地就寫出一份彈章,不同于以往陸淵對其的阻攔,這一回,這份彈劾順利進了内閣,入了張邈的眼。接着,彈劾隋瑛的奏章如雪片飛來,堆了厚厚一沓,其中幾篇“鞭辟入裡”的被撿了盛到慶元帝面前。
自此隋瑛被群起而攻之,他無奈隻能遠離陸淵。不久後,一道調令将他派往了朔西。
“現在才明白,曾有一回陸師問我岐王如何的話。”隋瑛搖頭,無奈笑道:“我回答說,岐王雖有才志,但尚且年幼,看不出什麼雄才偉略來。且妄論皇位,非忠君愛國之道。如今看來,是陸師心覺我不會輔佐岐王,便順水推舟,讓我來朔西了。”
“這其中斷沒有讓你來受苦的意思!”林清忙道,“若真如哥哥所說,陸師不過是想要你看一看,君不作為,百姓何苦。”
“這是當然,我知曉陸師心意,平外患才能省内憂,北狄不退,朔西不定,皇位之争,定易再起風波。隻有把北狄打服了,朔西也平定了,大甯朝内當議當更之事才能提上日程。是以一内一外,你我二人,早已在為岐王鋪路。隻是如今看來,并非是由于我的吹風與囑托,讓陸師選擇了你,而是他從來就認定你是輔佐岐王之人,且知曉我對你存在不容忽視的在意和欣賞。這其中,他已經為我做了選擇。”
“然此,我和岐王的相識也在陸府之中。可笑,我一直以為,是我自主選擇了岐王。原來一切都在計劃當中。”
“可你見過岐王之後便做出了選擇,想必還是出于本心,晚兒,你告訴我,你和陸師皆認為岐王可行,究竟可行在何處?彼時他于我來說還是一名少年,我對其知之甚少。”
“别說是我這個做老師的要給學生一條坦途,但看如今聖上三子,太子專橫跋扈,貪權重利,與張黨同流合污;忠王雖品行溫和,卻沉迷風花雪月,無心朝政;岐王雖性格沉郁,卻有年少有志,滿腔為國。即有勃勃野心,卻也懂得韬光之道。憂心于江山社稷,也不失帝王睥睨。且其兼聽納言,有明君之相。若非出身,以他能力,東宮之位,非他莫屬。如今我大甯國國庫空虛,貪腐橫行,外強中幹,戰亂頻仍,已是大廈将傾,我們這些做臣子的,雖不該伸手皇權,卻也寄托于明君,施展抱負救國民于水火之中!”
林清的語氣越發激動,眼眸之中滿是堅定。
隋瑛有片刻啞然,片時起身走到窗前,負手而立,長歎一聲,道:“君正方能定國,國定才使民安。過往這麼多年,究竟是在山淺薄了。”
轉身,隋瑛露出昳麗微笑,若春風拂面。
“但始晚兒行路無憂,哥哥必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隻是……”
“隻是什麼?”
“奪權之路,利益熏心,你我二人,倒不要失了初心為好。”
“我之初心在乎與你,你不變,我亦不變。”
“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