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把柳不言拖上去沒多久,葉清一連杯茶都還沒喝完,柳不言就自己醒了,速度之快簡直讓葉清一想大喊不值。
“我這是……嗷!”像是才從睡眠中醒過來的柳不言下意識伸了個懶腰,胳膊還沒抻直,先鬼叫了一聲,“嗷!嗷我的脖子,哎喲哎喲我的腰,嗷嗷嗷嗷,哎喲!”
整個人頓時縮成一團蝦米,歪着個脖子口中痛呼,畫面慘不忍睹,簡直不要太好笑。
雲浥川似乎是想上去搭把手,手指才碰到柳不言的一根頭發絲,柳不言就爆發出一陣更響亮的、殺豬一般的爆鳴。
葉清一眼中爆發出一團兇光,盯死柳不言,口中隐隐帶着威脅:“你再這麼叫下去,不用半刻工夫,全部門都想來看看我在殺什麼豬了。”
柳不言有點委屈,哼哼唧唧着,聲音倒是小了些,一隻手托着後勁倒抽涼氣:“我……哎喲……我脖子,連帶着腰……扭了……好像還是直不起來……葉老師救命啊!”
葉清一毫不動容,涼涼道:“方才雲先生想幫你,你自己叫得跟什麼似的,雲先生要是被你吓到了,我還要再和你算一筆賬。”
“清一。”雲浥川從背後薅了一把葉清一頭頂,順了順他發頂鬓邊翹起來的幾根長發,一邊查看柳不言飽受摧殘的脖子的情況,一邊問,“下手時的力氣……似乎有幾分不妥?”
這次輪到葉清一委屈了,一口斷然否決:“怎麼可能!像我這樣的上古妖族對身體的掌控能力有多強,您應該再清楚不過。我那一掌下去,并不會給他造成什麼後遺症,最多就是會昏得久一些,具體時間要看個人體質,他能這麼快醒,已經是出乎我意料了。”
柳不言扭着脖子哼哼唧唧:“哎……哎!這這這……不能怪葉老師,我脖子本來就不太好,坐久了頸肩疲勞腰肌勞損就什麼都來了……嗷!不過,我是被葉老師打暈的嗎?對,對對,就是這,我脖子好像能慢慢擡起來了,謝謝雲先生……嗷!”
樂極生悲,脖子好了腰還扭着,柳不言動作幅度一大,又抻到了腰部肌肉,疼得嗷嗷叫。
葉清一把雲浥川的位置頂了,替他給柳不言複位,雲浥川便收回手問:“你還記得昏迷前發生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柳不言重複了一遍,好像身上也沒那麼痛了,整張臉都皺在一起冥思苦想,“發生了什麼……我們下去是為了那本《燃犀錄》,葉老師強行破開了書上的封印,然後,然後……”
“然後”了幾聲,柳不言腰也直回去了,拳頭在掌心重重一敲,“雲先生實在對不住啊!我什麼也記不起來啦!我的記憶就到葉老師解除封印時消耗似乎很大,然後就沒印象了,我昏過去和書有什麼關系嗎?能不能讓我看一眼呀?”
别說一眼,半眼也沒有。葉清一和雲浥川對視一眼,一口回絕了柳不言的請求,決定繼續瞞着——至少瞞住柳不言這個與經文有過直接接觸、并且毫無抵抗之力的高危分子。
這也是一種污染,并且是更難拔除幹淨的污染,打暈柳不言隻能暫時阻斷污染繼續入侵,至于到底還有沒有殘留,還殘留了多少,就都有待日後觀察。好在柳不言整天晃悠在特保局衆人眼皮子底下,不在部門裡就是在學校,接觸時間又短,倒也不用特别擔心。
“就是……”葉清一還想說什麼,上下打量了一番柳不言後,輕輕搖了搖頭,最終未發一言,隻是和雲浥川道,“讓楊主任上報吧,……我們再去徐家一趟。”
中間的那個人稱代詞,就被他含糊帶過了。
發現徐老闆屍體的那座别院已經封了,徐英雖然沒留下徐家常住的家庭地址,但以特保局的能量,這些資料早就上了楊媛媛案頭,葉清一直接拿過去用就行。
徐家上下的氣氛并不算好,徐太太身體本就不如何,被徐老闆這事一打擊,整個人精氣神都像是被抽空了一樣,倒是沒進醫院,在家中休養,不見外客,所以見葉清一的是徐英與徐二這對兄弟,加上跟随徐老闆多年的老管家陪同。
“你不用上班嗎?公司都不用你管?”葉清一進門看到徐英,有點詫異地問,他和雲浥川白天來是想看看徐老闆家能不能找到點什麼,倒沒指望徐英能在。畢竟徐老闆涼了,徐英作為徐家闆上釘釘的繼承人,短時間内一定會很忙。
“忙,當然忙。”徐英自嘲地笑,“不過再忙也要把我們父親的事解決好,我已經想過兩位會上門了。公司的事,現在科技這麼發達,線上辦公也沒什麼妨礙,文件讓助理送過來簽字就好。不知道兩位想問我什麼呢?”
他這麼主動,葉清一反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問了,呷了一口管家端上來的茶後才問了個含糊的問題:“徐老闆是什麼樣的人,你了解嗎?還有他的那本書……出于某種原因,不能給你看,你自己知道多少?”
“父親是什麼樣的人……”徐英也喝了一口茶,目光并沒有落在兩人身上,似乎透過陰沉的天幕回到了久遠的過去,“白手起家闖下這一份家業,能算得上有勇有謀嗎?雖然也幹過不少不能放在台面上的事,但也算有底線,沒犯法。”
“不顧家的老頭子。”徐二插嘴,眼神有點陰郁,“徐英出生的時候家裡産業盤子還沒那麼大,大概能顧上他?我小時候也還能經常見到他,後來就……呵呵。要不是就要過年了,得上祖墳祭掃,那真是見面都難。”
“嗯,我們家祖籍在安南,祖墳也在安南。”徐英算是默認了徐二的話,緩緩吐了一口氣,“忙也是沒辦法,商場如戰場,隻能戰,不能退,父親不忙,焉有你潇灑快活。”
徐二更陰郁了,看上去與葉清一之前認識的那個二世祖簡直判若兩人:“潇灑快活?徐英,我嫉妒你啊。我不嫉妒家業,但我想不明白老頭子為什麼什麼都瞞着我!我又不會和你争!為什麼連家裡和玄學圈子有來往都要瞞我!上次在‘靜谧’我差點出事回不來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很值得瞞的事嗎?”
徐英扭過頭去,徐二說的也是實話,而他确實不知道怎麼回答徐二,隻能說:“父親的想法,我不清楚。”
徐二差點氣成河豚。
“父親的書,我同樣不清楚,父親不是愛看書的人。”緩了一會,徐英繼續說,“我也是偶爾瞥見,才心裡記了這麼一筆。”
“那你的父親大概率和某個邪教有來往,你知不知道?”葉清一問。
徐英眼裡明顯流露出驚愕,搖搖頭:“父親和柳老爺子交好……不應該。”
徐二不清楚,但徐英很清楚柳不言以及柳老爺子是怎麼樣的存在。
葉清一并不氣餒,繼續旁敲側擊:“那你知不知道一棵半枯半榮的樹?有沒有在徐老闆身邊見過類似的東西?大概是這個樣子……”邊說邊比劃。
徐英仍是搖頭:“不曾聽聞,父親的辦公室、書房與卧室裡也沒有。二位不信可以直接過來看看,父親走後,大部分東西都還保持原樣,我并沒有進行處理。公司那邊,我可以讓助理錄像,或者直播。”
一副随便查的樣子,看來是真不知道。
徐英繼續道:“父親平日裡往來最多的就是幾個生意夥伴,我陪着去過幾次飯局,沒聽他們談論起什麼,他們也都是有頭有臉的一方人物,邪教之類……就這麼說,他們身邊也有與柳爺不相上下的人物。父親刻意與柳爺保持了一定距離,可他們……”
未盡之意,都在不言中了。
葉清一見徐二托着下巴,擰緊眉頭,滿臉思索之色,也就順口問了一聲:“不知徐二公子又有什麼見教?”
徐二還真有話說,隻是有些遲疑:“你們說什麼邪教,我不懂,但那個半枯半榮的樹……徐英,你還記不記得四年前我高三畢業的那個暑假,老頭子難得有空,我錄取通知書到了之後就帶我去北陸度假?”
徐英自然點頭,道:“說是度假,其實是你考得還不錯,帶你去他的那些老朋友面前炫耀炫耀,給他長臉,也堵一堵背地裡總說徐家泥腿出身,粗鄙不堪的那些人的嘴。怎麼,他的那些老友中有誰和這件事相關?”
他眼中閃過一絲寒色,顯然徐二一旦說出個“是”來,就打算找個黃道吉日前往北陸,上門與人好好“交流感情”。
徐二雖然和徐英關系不好,到底是他弟弟,對他的情緒變化很敏感,哭笑不得:“不是你想的這樣!是将要回夏京的時候,曹老爺子邀請老頭子爬山,在山上見到過兩棵纏繞而生的樹,一棵活着,一棵已經枯死。本來這最多算個趣談,拍兩張照片也就結了,下山之後老頭子卻和我說他做過一個夢,夢裡有樹亦枯亦榮,通天徹地,還問我有沒有做過同樣的夢,那我當然是沒有。”
徐英眯了眯眼,主動問自己弟弟:“你說沒有,父親是什麼反應?”
“老頭子能有什麼反應?”徐二被這麼一問,開始更努力的回想,“等等,好像有一點……他好像……有些失望?不過這也是四年多前的事了,我實在是記不清,當時也沒放在心上,不是葉老師你提起,我可能這輩子都想不起來。”
夢。
葉清一與雲浥川對視一眼,覺得不用再搜查徐老闆的私人領地了,徐二的一句話,已經不虛此行。
“多謝……徐二公子。”葉清一輕聲道,擡指在徐二額心一點,便有一道流光倏然而入,沒入天靈,“常年熬夜不是養生之道,一點小小謝意,年關将至,不多叨擾,我們這便告辭了。”
徐二哪裡敢收煞神的“小禮物”,可容不得他說不要,不過片刻眩暈,再擡頭時,哪裡還有人影?
……
葉清一心情不好,就沒有慢悠慢悠再走回去的心情了,而他這樣的人,隻要他想,哪怕他走得比車快也沒人能看見。
正如現在。
隻是跑得再快,到底如沒頭蒼蠅一樣,還是要停下的。
雲浥川找到葉清一時,他正往公園荷塘裡丢石子玩。安南地處南方,氣候濕潤,可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水面已經結了一層薄冰,葉清一信手一丢,一顆石子下去,冰面立刻破開一個洞。再一丢,又是一個。
後來随手可拿的石子沒了,葉清一就改扒拉身下的草皮,有一下沒一下地薅着已經枯死的草莖。
【清一。】雲浥川在葉清一身邊坐下,渾不在意絕稱不上幹淨的地面。
葉清一沒理他,草莖也薅完了,就用靈氣捏土成石,掂了掂分量,随手又在冰面上砸出一個洞,引得湖水下的魚兒探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