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了一個夢。

在漫長得看不到盡頭的深邃寒夜中，門扉敞開，房間裡壁爐燃燒正旺，木柴在火中噼啪作響。茶幾上擺放着塗了果醬的姜餅和熱騰騰的牛乳——都是孩子們最喜愛的食物。

天鵝絨的椅子弧度柔和，坐起來一定比冰冷的台階更舒适。

饑餓與寒冷驅趕着他，身體幾乎要違背自我意志，向着溫暖的庇護所而去。

但火光所無法覆蓋的陰影裡，也藏匿着背棄常道的決意。

雪國無神憐愛，所有崇高的犧牲都銘刻于堅冰之上，與國長存，閃耀長明。

以筆、以劍、以熾烈的願望作為柴薪，燃燒整個舊世界。

【理解……不是……我的……】

那就離去，向着冰原深處。

孩子。

去吧。

含章倏然驚醒。

透明溶液沿着輸液管線一滴一滴推進血管，整潔明亮的船艙内，佩戴半邊面具的藍發青年正坐在床邊翻閱書籍。

“醒了？放心，我不會傷害你。”對方伸手按住他，語氣溫柔，“你在沉睡這幾天全靠輸液維持營養，手腳上的金屬環是最新的隔絕元素力裝置，省點力氣，聊聊？”

“……閣下。”幹渴的喉嚨裡發出微弱氣音。

“贊迪克學長——我允你如此稱呼。先喝點水，别急……我曾考慮成為你的監護人，很遺憾陛下另有考量，放任[那一位]帶走了你。但你擁有再次選擇的偏愛，成為我的助手，我會将所有[知識]傾囊相授，包括你所渴求的坎瑞亞真相，如何？”

“在你眼中……我是誰？”

贊迪克為着提問寬容地笑了，伸手擡起含章的下巴，迫使他仰頭看着自己，用拇指抹去嘴角的水痕，奇異的觸感近似蛇信：“聰明的孩子，勉強合格的助手，還有珍貴的[知識]容器，蜷縮在神明羽翼下的外來者，喜歡以上回答嗎？”

褐色眼瞳中一閃而逝的驚異明顯取悅了贊迪克。

“你來冰宮尋求庇護時，我正好随侍陛下左右——哦，你早就忘了，沒關系，我們可以[重溫舊夢]，或者再創造點新的美好回憶？”

“贊迪克，我見過這個名字，在教令院曆年相關通知及内外法令公告上。”含章用沙啞的聲音說，“謀害同期、觸犯數樁[根源之罪]，被賢者除名、放逐至沙漠深處的異端——”

“沒錯，是我。”贊迪克愉悅地承認了，“教令院目光短淺，無法支持我的研究，那又如何？所謂的[人]，不過是足夠複雜的機器，将某個部位替換或修改，就能使機器的性能得到顯著提升，展現超出常理的力量。以此類推，隻要足夠的物資和時間……”

一片寂靜中含章心頭雪亮，提示充分，他從蛛絲馬迹中輕易選出了最終的答案。

“……[造神]。”

“回答正确。”平日以智者自居的贊迪克很少有把誰放在眼裡的時候，更别說用賣安利的熱絡口吻拉人入夥，要是讓某幾個同僚看見多半會産生胃部不适，“我會好好栽培你，國家層面合作、官方撥款大項目，每個環節都經得起審查，住宿、餐費、茶歇、補貼一應俱全，論文包過，還想要點什麼？賢者頭銜也沒問題，你是他的嫡系，等項目完工上位名正言順，保證合法合理。”

“然後成為你的傀儡？”

“這麼說就太生分了，學弟。”戴着手套的手從臉頰邊輕輕劃過，親昵地拍了拍，“我已表達足夠的親善，别不知好歹。”

輸入血管的溶液必然帶有松弛肌肉的成分，含章現在手腳無力反抗，隻能忍耐着皮膚戰栗的感受。

“一個問題……你覺得知識是什麼？”

“喜歡咬文嚼字的小家夥，你很狡猾，姑且用最後的耐心回答吧——知識就是正理，如高懸天際的太陽，追求知識的道路永遠都沒有盡頭，除此之外的事物都不重要，包括現在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