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暗,建立在廢墟上的營地亮起了幾簇篝火,首領選好紮營地址後前去拜訪部族主母,雨林的糧食與沙漠的香料在此以物易物,合作雙方彼此戒備,整場交易充斥着爾虞我詐和勾心鬥角,契約效力比莎草紙更為脆弱。
好在含章與艾爾海森不用參與其中,抵達營地時他們與傭兵的約定就結束了,一身勁裝的那伽朱那團的成員,畢洛,早已等候多時。
“走吧,我們的人駐紮在營地西面。”
确認好接頭信息後,畢洛領着他們到了西面的一處空地。避風的山崖下紮起了數個帳篷,圍着篝火享用完溫熱的湯和烤餅,長途奔波的疲憊感開始慢慢爬上後背。
世代生活于此的沙漠民理解地笑了笑:“路上不好走吧?今晚不用你們值夜,放心去睡。明天淩晨出發,取道居爾城遺迹和折胫谷,我們得在天黑前趕到鐵穆山。”
分給他們的帳篷裡點起了昏黃的風燈,歸整完行李再鋪好床褥,含章已經累得腰背酸軟,被艾爾海森半強制地脫去外袍塞進被子裡。
風燈熄滅,篝火光影隐隐約約被投在帳篷上,外界風聲喧嚣,但相貼的肌膚傳遞着體溫,小小的帳篷顯得昏朦且安全,仿佛将一切危險隔絕。
趁倦意沒完全上湧,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聲交談。
“綠洲邊的中型金字塔建于赤王統治末期……”
“十幾年前因論派和妙論派組織過聯合考察,收獲甚少。”
“最近的論文你也看過了?《黃金夢鄉——阿赫瑪爾文明晚期統治模式及遺存分期的研究》,提爾紮德先生的著作,首次進入赤王陵内部,推翻了很多原有曆史認知……”
說到學科相關,含章萎靡的精神為之一振,撐着手就想坐起來,但昏暗中那雙緊随而來的翠色眼瞳就是無聲地勸誡,他權衡利弊,最後又默默地躺了回去。
“看過。在他之後往沙漠方向的考察申請遠超同期,對論文和名聲的渴望讓人忘了沙漠裡的危險,也分不清能力與心智的差距。”艾爾海森把人攬在懷裡,不輕不重地摩挲着脊背,“論文本身史料詳實,論證嚴謹,填補了文明晚期的研究空白,最後的結語耐人尋味。”
[最後一個段落,獻給一位旅行者和他的夥伴。他們是苗圃中盛放的花冠;是旅途中的面包與鹽巴;是沙漠予我的贈禮。沒有他們,我不會寫出這篇論文哪怕一筆。]
含章也不由微笑,可笑容就像花葉上的露水,很快就消失在夜色中。
他同時想起了論文中提及的詩篇。
“在那重重沙海之丘的彼岸,曾矗立着赤砂之王的居所……”
“街巷是赤金的路線……向唯一的王座聚合……”
曾經繁榮昌盛的神國,曾經燦爛輝煌的文明,曾經将沙漠化為人間樂土的赤沙主人——這些都在對禁忌知識的追求中化為蜃景,就如同那些不切實際的夢想,在漫天黃沙中被歲月遺忘。
知識之中誕生了文明,而同樣,知識也能将文明毀滅。
沒有人說話,含章安靜地靠着艾爾海森起伏的胸膛。
他好像睡着了。
艾爾海森低頭,輕輕将一個吻落在發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