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是乍暖還寒時候,月色晦暗,時隐時現。
宮人們今夜好像都在躲懶,通往太液池的路上竟沒有一個人影。
一陣晚風迎面吹來,吹的路邊本就不多的宮燈呼啦啦的搖曳了一番,影影綽綽的光線将江容晚的一側臉頰照亮,另一半臉隐藏在陰影中。
玉棠搓了搓手,不知怎的,她總覺得今夜的氣氛有些詭異,不由顫聲道:“娘娘,夜寒,我們不如還是回去吧。”
江容晚駐足看了看,此處離太液池也不遠了。
“難得出來,就快到了,錯過了今日,明日他們該把那些落花都掃了去,辛苦你再陪我一次。”她輕輕拍了拍玉棠的手。
“娘娘為何這麼喜歡梅花?”玉棠跟了江容晚許多年,但着實也沒明白。
江容晚默然,隻是低頭不語。
少頃,她擡起頭,眼中有光閃爍着,粉潤的嬌靥生了幾許愁情:“我喜歡梅香,那種不濃烈但清幽的香氣,白天這皇宮裡那麼多人,那麼熱鬧,人的氣息把這花氣都擾亂了,隻有到了晚上,寂靜無人的時候,那香氣才幽幽的出來,格外沁人。”
幼時讀書,她就覺得她像梅花一樣,一身傲骨,香自苦寒來。如今在這宮中,在這看不見盡頭的寂寞裡,她也是靠這個支撐着自己,一日日苦熬着。紅豔的梅花,是她如一潭死水的生活中一抹不可多得的亮色。
從前與沈郎書信傳情,他也總喜歡以梅花作花箋。放在鼻子上湊近了一聞,是墨香夾雜着淡淡梅香的氣味,聞着很舒心。
可憑他再堅韌的花,也終究都逃不過凋零的命運。
江容晚走着,驚覺自己又想遠了,搖頭輕笑,把思緒拉了回來。
到了太液池,空無一人,清波淡淡。
江容晚蹲下身來,取了一方手帕子,将那些落在地上的梅花,還水潤些的,收攏起來,回去做了花箋和枕頭裡子。
玉棠靜靜的站在一旁等着。
風吹花落,夜色如醉,一襲藍衣的女子眉目如畫,不知入了誰的眼。
遠處,慕容景坐在高高的檐角上,舉起酒壺飲着酒,薄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清淺的笑意。
今夜輪到他帶着金吾衛看守宮禁,諸事安排好了之後,他就尋到這處地方來,一個人月下小酌。
當然,私心裡,他希望能碰到阿晚。
他何嘗不知道他不該再心存惦記,可他就是控制不住對她的思念。
就算不能說話,遙遙的看一眼,也是好的。
他仰頭,将壺中清酒飲盡。
江容晚當然不知道自己的一舉一動悉數落入了他人的眼簾,她站起身,想走到亭中,在長椅上休息一會。
這時候明月隐入了雲層,晚上的光線太暗了,她有些看不清腳下的路,不過她對這一帶倒是很熟悉。
平日光滑的石階不知怎的被潑上了水,晚風一吹,就凝結成了冰。
江容晚絲毫沒有預料,腳底一滑,還未來得及呼喊出聲,隻聽得“撲通”一聲,她掉進了太液池中。
池水剛剛解凍,涼的刺骨,還有些碎冰漂浮着,雖然不算深,可江容晚不識水性,隻會拼命的掙紮着。
“娘娘!”玉棠着急的跑過來,可她也不會遊水,隻是跺着腳幹着急,奮力向四周呼喊,“快來人啊,皇後娘娘落水了,來人救救娘娘!”
不知為何,叫了幾聲,依然一片寂靜,不見半個人影。
玉棠着急的哭出聲來,她想跑去找值夜的宮人侍衛們,可此處偏僻,又怕來不及,一時亂了手腳,竟不知如何是好。
江容晚嗆了好幾口水,漸漸的覺得沒了力氣,沉甸甸的衣裳和首飾拖的她不斷往下墜,冰冷的水凍得她頭腦失去了意識。
她模模糊糊意識到,也許,她的生命就要在這終結了。悄無聲息的。
也好吧,活着有萬千事情糾纏着,要是死了就徹底清淨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她的情,她的怨,就留待來生慢慢訴說。
爹爹,女兒對不住你,你的期待,女兒隻能完成一半。
隻是若有來生,她願舍下一身榮華,不要再做江氏的女兒了。
願求上蒼能給她一次機會,她也想恣意、縱情。
她閉着眼,放棄了掙紮,整個身體放松下來,水淹沒了她的臉頰和頭發,她感覺自己慢慢的沉了下去。
不知道是不是幻覺,她恍惚看到慕容景向她走來,越來越接近,那張臉依然俊逸飛揚,一如初見。
他的臉近在咫尺,有力的胳膊撈住她的腰。
這次江容晚沒有再掙脫,她想最後再對他展露一個笑容,隻是以阿晚的身份,對他道一聲“對不住了,今生欠你的情,隻有來生再還罷”,可話還未說出口,她的眼皮就已經合上。
“阿晚,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