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信宮。
重重宮阙擋住了夕陽,半個檐角染上一片刺目的殘紅。江容晚站在高台上看鴻雁高飛,寒風吹起身後的披風,飛揚到天際。
她最終還是如爹爹所期望的那樣,成為這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她不倒,族中的人總會有官做。
隻是這皇宮的甬道,真長,兩側都是灰色的高牆,長的看不到盡頭,隻怕就算她死了,魂魄也飛不出去。
“是你。”一個清脆的聲音打破了四周的寂靜。
江容晚往下一瞥,看見一個穿着藍色綢裙的女子正站在宮門口。披發窄袖,是異族的服飾,一張臉生的纖巧豔麗,恰是那日在大漠遇到的胡女。宮牆裡向來藏不住事情,不需詢問,她便猜到那女子大概就是赤羽的公主。
江容晚朝她微微點點頭。呼延瀾回應道:“我可以進來跟你說會話嗎?”
“自然可以,公主請。”
江容晚走到正殿,那女子也剛好從外面走了進來,對她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原來你是南楚的太後娘娘,那天倒是我失敬了。”
“無妨,那日遇險,還多虧了公主出手相助。”江容晚示意玉棠給呼延瀾上茶。
呼延瀾擺手道:“不必了,我不愛喝那玩意,又苦又淡,喝着不痛快。”
江容晚也不強求,隻将這碧螺春端到唇邊呷了一口:“公主說話還真是心直口快。”
“讓你見笑了。”呼延瀾雖是如此說,卻并未真的覺得不好意思,她仔細打量着江容晚,深色的瞳中充滿好奇,仿佛在看話本子裡的人,“這宮裡的人都說,你是整個中原最尊貴的女人,今日一見,果然不同。”
南楚,最尊貴的女人。江容晚愣了愣,餘光瞟向妝台上的鏡子,鏡中的女子容顔端麗,自有一種旁人不具備的高華氣度。可她不過才二十歲,正值青春妙齡。想來呼延瀾并不知,她頭上這頂冠冕的沉重。
她淡淡一笑,擡眼反問呼延瀾:“他們看到的都是表象罷了,若是公主可以選擇,你可願意做這天下最尊貴的女人?”
呼延瀾饒有興緻地欣賞她宮裡的陳設,邊看邊搖頭:“能住在這麼華麗的宮室裡,有這麼多奴婢伺候,當然很風光,但我并不願意。你雖然地位尊崇,可卻隻能終日困在這一方宮殿,不能騎馬,不能飲酒,什麼時候都有一群人跟着,就算這皇宮再大,跟籠子裡鎖了一隻鳥又有什麼區别?我習慣了自由自在的來去,是不會喜歡這種日子的。”
“公主,慎言。”玉棠見呼延瀾口無遮攔,恐她惹江容晚不高興,趕緊出聲阻止。
呼延瀾見狀,也沒有再說下去。過了一會,她話鋒一轉,聲音柔和下來:“可如果是為了他,我願意一試。如果他不能随我去大漠,我也可以為他留下。”
江容晚疑惑道:“他,可是你的心上人?”
呼延瀾沒有遮掩,雙頰微微泛紅,附在她耳邊噓了一聲,輕聲道:“是,我中意的男子,就是你們的攝政王。”
慕容景?這一下着實有些猝不及防,江容晚不由得擰緊眉毛,輕咳了兩聲。她知道從前傾慕他的女子多,上到貴女下到宮婢,有不少人都争着看他騎馬,送他香囊,可今日不同,就算心裡有意,哪個還會上趕着去招惹他?除非她真是活膩了。聽聞前幾天才有一個宮婢做錯了事,便被他直接下令杖殺。還有從前的顧昭儀,不知哪裡惹了他,竟被丢去喂了虎。光是想想,她就覺得膽寒。
“為什麼?”江容晚實在有些好奇。
呼延瀾沒有留意到她的神色變化,仍然沉浸在自己的心事裡,繼續道:“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是在一個山谷底下,他胸口受了很重的傷,滿身是血,可仍然掙紮着起來,我請了醫官為他醫治,刮骨療傷之痛,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男子,眉眼像畫一樣好看,論血性,不輸我赤羽的男兒,論手段和心性,卻要遠遠勝過。他有最精湛的箭術,也能馴服性子最烈的戰馬,縱馬飛馳,就是最快的勇士都趕不上他。對我來說,他就像烈日一樣耀眼。如果他生在大漠,一定是橫掃大漠的王,而我所愛的,就是這樣的男人。”
異族女子總是敢大膽的表露情意,江容晚認真聽着,抿了抿唇。說實話,她并不覺得呼延瀾此番贊譽是因為情人眼裡出西施,而是慕容景就是這樣的男子。從前如此,現在更是,哪怕她過去曾經讨厭過他,也從來沒有否認過這一點。南楚重文治,多的是像沈晏那樣溫文克制的君子,而慕容景在一衆儒雅的士子中,顯得張揚恣肆,像太陽一樣耀眼,隻是對她來說,這光芒太過于熾熱,雖然溫暖,卻有灼手之患。讓她,不敢靠近。
呼延瀾停了一會,突然嘟起嘴,很是洩氣:“可我無論怎樣做,他的眼裡都沒有我,他從不曾,認真的看過我一眼。”
“我聽那些老宮人說,你與慕容景有青梅竹馬之誼,對嗎?你可不可以告訴我,我要如何才能接近他?才能讓他看得見我?”她睜大眼睛,問的很誠摯。
要如何······才能接近他?她怎麼會知道,相反,她就是害怕離他太近了,無論她怎麼掙紮,都無法将他推的更遠。江容晚内心很複雜,以至于整個晚上都心不在焉,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直到亥時才有一點睡意。
“嘎吱——”
軒窗似乎被風吹開,漏進半屋月色,冷風嗖嗖的往錦衾裡鑽。涼意順着腳底蹭蹭往上竄,江容晚裹緊被子,正打算叫玉棠進來關窗。卻感到床榻一沉,有一隻大手覆在她的頸上。一股冷松香蔓延開來。
是他。江容晚閉着眼睛,一動不動。
“還在裝睡?”他的聲音帶着點疲憊。
她并不答話。
那人低低的笑了一聲,在她身側躺了下來,半個身子壓在她身上,唇輕輕的摩挲她的臉。那感覺沙沙的癢癢的,江容晚不情願的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