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容晚堕入一個虛空之境,昏沉之中,周遭皆是黑暗。
夢中的魂魄飄飄蕩蕩,回到了十五歲那年的仲春。
那年春闱,沈晏高中狀元,聖上在大明湖設宴。
她一身月白裙,紫羅衫,扮作他喜歡的素雅模樣,擠在一衆女客中看他登台受賞。
可惜那春風得意的狀元郎忙于酬酢,一直到宴席結束都沒有看到她。
她心中頗為失落,避開衆人,一個人跑到湖心的水榭,倚着欄杆看水中的遊魚。手中還擒着一支兀自綻放的春花。
呵,虧她還想親手給他簪花呢。
越想越氣,一賭氣将那嬌豔的花抛到了水中,看着它随水逝去。
“誰家的小娘子在這裡生悶氣?”
一轉頭,沈晏面上帶着幾分無奈的笑,顯然是特意尋了過來。
哼,這次可不能那麼輕易原諒他。
就在她想出聲嗆他的時候,畫面陡轉,她的視線直直地穿過沈晏,看到前方的高樓上立着一個英姿勃發的少年。
他側坐在窗台上,一隻腿伸到窗外,正仰頭灌酒。杯中的酒分明有一部分潑灑出來,灑在他的衣襟上,他卻渾然不覺,隻是空空地望着天上的一鈎明月,眼中蘊藉着萬千濃雲。
那時候的他剛封了王爵,正是宮中炙手可熱的人物,可他為什麼仍然不開心呢?那道影子為什麼看起來如此落寞?
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地飄到空中,一直到他所在的地方,聽到他正對着月亮說話:
“你說,她為什麼就不能看我一眼呢?”
她不由地笑,原來他和她一樣是個癡人。
她想上前拍拍他的肩,讨一壺酒與他同飲,可是他隻是迷茫地轉過頭,臉上沒有半分表情。
他好像看不見她。
罷了。
她撇撇嘴,再一扭頭,出現在眼前的卻是爹爹凝肅的臉。
“阿晚,爹求你,為了江家,入東宮吧。這是江家最後的希望。”
那怎麼能行呢?她不喜歡太子,太子更不曾愛她。何況,她嫁了太子,沈郎怎麼辦?
她急急地想反駁,可阿爹卻背過身,長歎一聲。
“想我江家興盛三代,靠的是功勳封侯,如今卻後輩無人,竟淪落到需要依靠一女子的裙帶才能勉強維持,愧矣。”
看着阿爹那樣痛苦,她突然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不過她想,沈晏若能及時來江家提親,陛下斷斷不會奪人所愛。
正盼着,沈家便送來了書信,信上“江小姐親啟”幾個大字宛若驚鴻,不是沈郎又是誰?
果然,沈郎還記得他們之間的承諾。
她顫着手,驚喜又忐忑地拆開信,信中千言,其意也不過是末尾二句:
“奈何訣别,愧對卿卿”。
心如死灰,她最終還是進了東宮,又如爹爹所願,做了皇後,江家人成了皇親國戚,一時風光。
她這個皇後也沒有做的長久,轉眼又是一幫老臣跪在她腳下哭訴。
“虎狼當道,藩王擅權,臣求太後定要為先帝做主。”
她很想問問,衆卿在朝中都沒有辦法,她一個毫無倚仗的婦人又能做什麼呢?
所有人的聲音混在一起,一團亂麻,吵得頭痛,她突然聲嘶力竭地叫他們閉嘴。
每個人都有那麼那麼多的囑托,可她自己呢?她是誰?是江家的女兒,是太子的正妃,是國朝的皇後,是有名無實的太後,卻,獨獨沒有自己。
她也想掙脫一身空虛的繁華,去追求熱烈的愛,去擁有遼闊的山河。可是深宮裡隻有空寂的殿宇和徹骨的孤獨,在利益之前或許根本就沒有真正的情,所以她把心鎖起來,再不願意去暖任何人。
不過,似乎也不全是這樣。
她總記得有個人不顧一切也要去靠近她,甯被千夫所指也要去擁有她,無論她如何反抗,他還是用一種蠻暴的方式在她緊鎖的心門上留下了抹不去的痕迹。人一旦習慣了孤獨,面對這突如其來的接近便很容易感到不知所措,最初的恐懼和厭惡過後,卻化成了另一種沉甸甸的牽念。她想起來了,那個人是······
霎那間,煙雲散盡,所有人的臉都在瘋狂地消退,最終她看到的隻是一方漆黑的車頂。
她不在房間裡。
“你醒了。”
輕靈的聲音,絕麗的臉。是呼延瀾。
她勾着腿坐在一旁,漠然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
江容晚預感不妙,定睛一看,果然她身處一輛馬車之中,車裡隻有她和呼延瀾兩個人。再一掀簾子,四下一片荒涼,除了一些趕路的商隊之外,竟無半點人煙。
“走到今日這步也是迫不得已,隻好得罪娘娘了。”
她回過身,正對着呼延瀾,眼中含了幾分怒意:“公主這是何意?”
呼延瀾望着遠處的山巒,月光照亮了她眼裡的湖泊,波光粼粼的閃爍,冰冷又傲然。
“我兄長下了大獄,被殿下處決了,我也很快就會失去利用價值,不如為自己自己搏一搏。”
江容晚目露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