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星的國家權力,從王室至尊,變更為以方傾掌權的總統内閣制,是一個三權分立的國家,即立法、行政、司法三種權力,分别由不同職能的國家機構掌握,互相行使職能、互相制約權力、互相平衡關系。
軍界在三權之外,但對于水星這樣戰事頻繁的多島嶼、跨地界國家來說,軍權,又似乎高于三權之上,有着定國安邦、定國神針的重要作用。
方傾作為總統,雖然擁有至高無上的行政權,但立法權是指國會的上下議院制度,即章楠統治的國務部,王煙掌權的參議院,而司法權,則指檢察院、警務部、法院,三者互相制衡。方傾即便是總統,對這軍界換帥的事,也不能一言堂。
軍界換第一把交椅的事,一瞬間搶占了王宇行滿分高考狀元的頭版頭條,成為水星上下頭等關注的大事。這也是在去年于凱峰過生日的時候,親自跟方傾讨的禮物。
“爸,您說您想要什麼吧,兒婿定當想方設法滿足。”方傾作揖祝賀後,便讓于凱峰說出他的所求。
于浩海已經出獄回來了,于凱峰還能有什麼所求呢?隻望着一家團圓,笑着說:“……總統大人,我想退休。”
方傾當即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于凱峰看他臉色,又膽怯地不敢再提了。
老爺子早就想退休不幹了,隻是礙于方傾一再拒絕,于浩海又尚在服刑,便一拖再拖。憋了這半年,到了今年夏天,竟又重操舊話。
“我就不明白了,以他的身體素質,再幹十年八年都沒問題,為什麼就這麼急于退休?”方傾不解地問父親,“他也應該知道,我這新政權也不過十年,多希望他在背後坐穩軍界,讓我也更放心一些。”
“你是不懂,就為了讓你的國家變得更好,他才一再主動要退下來的。”方勻道。
“這是什麼意思?”
方勻幽幽地歎了口氣,說道:“如今Art高層将領,那都是跟我們一樣的三朝元老了,于凱峰和我還算年齡小的,但董國晖、姜漁成、奚強、季殿飛等人,都年過七十,他們的子子孫孫,每一家子,不說50人,也快40多個人,竟都被安插在Art大大小小的軍隊裡,做一些……不入流、蛀蟲的事。于凱峰有心懲治,那便是拿老戰友開刀了,動一刀,殺一行,便血流滿地,對方邊哭邊嚎,‘于凱峰!我跟你打過翟晨、逼過老統帥、當過巴克達子民、打過蜥蜴軍!現在你兒子兒婿大權在握,你便要過河拆橋!’一次兩次,老于就想索性撂挑子了,Art從源頭上治,直接都給清理門戶……你懂了吧?”
方傾道:“可這種事,不是他來做,又有誰能下得了狠手呢?連我見了你說的那幾個三朝元老,都得點頭緻敬,不敢怠慢。”
“浩海可以,老于想退,也是想讓浩海盡快接手,”方勻道,“十幾年前,駐守瀛洲61區的辛克青,那可是于總的老部下了,就因為違規違紀被查,警車都帶不走他,還是浩海,當場把他拿下。”
“……這種得罪人的事,又該到他了。”
方勻笑道:“他再怎麼得罪人,不有你保護他嗎?橫豎跑不出一個法字來。老于這是壯士斷腕,心裡再不舍,也得把這棒子平穩交接了。”
方傾點了點頭,幾日沒見于浩海,想是軍隊内部選舉,諸多事宜,忙得焦頭爛額,也沒有去過問。隻是沒幾天,章楠便就這件事跟他單獨會面,表情嚴肅,臉色不大好。
“方傾,有變化了。”
“什麼?”
“尹中将參選了。”
方傾坐在辦公室桌子後面,手裡握着一柄尺子,聽到這話,怔怔地看着章楠。
章楠翻開了内參文件:“此次參選軍區總司令的人,一共有六位。分别是于上将、尹瀚洋尹中将,丁一劭丁中将,李茉莉李中将,項華項上将,以及賀國偉賀上将。也就是說上将級别在役,除了方上将和劉延川劉上将、雪萊上将之外,其餘三人,全部參選,而中将級别高級将領,丁一劭李茉莉夫夫參選,是意料之外的,之前沒有聽說他們有這個意圖,但尹中将參選,更是誰都沒想到。”
方傾想了想,問道:“項華和賀國偉都是Angel高級将領,為什麼此次也參與其中,這不是跟于浩海成為競争對手了嗎?”
“據說……我是聽老孫說的,”章楠道,“這二位是于上将大力推薦、支持參選的,用他的話來說,一定要參與,才能讓整個選舉‘活’起來。”
方傾閉了閉眼睛,這輩子就跟于浩海是沒默契過,他一心求快求穩,把軍界換帥的事盡早解決,而于浩海竟然還嫌不夠亂的,要“活”起來。
“我猜想于上将此番做法也是為了摒除‘子世代’的想法,不願讓于老總交棒與他的事,顯得那麼順理成章,但尹中将參選之後,事情就變得不可測了。”
方傾看着他:“你是說……于上将甚至會落選?”
章楠緩緩地點了點頭。
方傾十分愕然,軍界高位将領不是他公公、他父親、就是他丈夫、他小叔,這些年為了保持軍界權力的獨立自主,他并未太多幹涉或是過問軍隊的事,但無論是讨伐蜥蜴軍還是平定内戰,于浩海戰功赫赫,都是有目共睹的。
這次交接,他本來以為是很順理成章的事。
但章楠身為Aha副将孫信厚的夫人,又是國務部總理大臣,對軍界的事打聽的渠道反而比方傾這位高權重的總統要更多,也更真實。
“首先,這十年于上将推行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裁軍;你也知道在他的舉措下,全A軍有六十多萬軍人被迫脫下軍裝、被迫轉業,這是多麼傷痛的一件事,隻因此自殺的軍人,就有上千人。而這件事的始作俑者,就是于浩海于上将。”
“可這為國家财政減負立下了汗馬功勞,”方傾道,“裁軍第二年,我們财務部才逐漸補了窟窿。”
“可軍隊内部的人可不這麼想,他們看來,就是于上将抛棄了他們,”章楠道,“這第二件事,就是财務透明。當咱們為全國經濟着想,發布命令,允許軍隊在役軍人可經商時,于上将是第一個公開了自己财務狀況的高級軍官,接下來于老總和尹中将一一效仿,全軍二星少将以上将領不得不公開自己的收入,丁一劭因此被罰沒19億稅,沒收他不正當收益,連續三年,都有軍官因為财務透明的事被軍事法庭裁決。第三件事,就是他出來以後……”
“到處借錢,打造航空局。”
方傾額頭上三條黑線:“可這些事,都是利國利民的大事,财務透明也為軍隊反腐做出了先驅表率作用,艾檢和梁警監都感歎于浩海動作迅速,反應靈敏,為咱們國家經濟建設做出了不朽的功績……”
“那是從大方向上看的,但落到每家每戶,每個軍屬來說,于上将這十年在牢裡……盡幹得罪人的事了,如果沒有别的人選,他們可能也就認了,但是,現在更好的人出現了……”
“你是說,丁一劭?”
章楠搖了搖頭:“丁一劭的Air已經壟斷很多行業了,各個軍隊早就怨聲載道,有他出現的地方,寸草不生,他吃肉别的人連湯都喝不上了,這次大選,必然不讓他得手,否則水星未來的每一分錢,都得姓丁。”
“想必李茉莉也是有這個擔心,所以才要參選,”方傾道,“但是這六人當中,刨除Angel三位,丁李夫夫,就剩尹瀚洋了。”
“是,”章楠道,“連孫信厚都沒想到,尹瀚洋竟然是熱門人選。”
方傾的眉頭皺了起來,和章楠從來都是推心置腹,這回也一樣,有什麼說什麼。
“章楠,刨除你我二人身份,跳出來看,你覺得這兄弟倆誰上任,對我們國家比較好。”
“那得看倆人的優缺點,于浩海的優點是什麼?”章楠巧妙地把問題又丢了回去。
“正直,”方傾思忖道,“但是,過于正直。”
“尹瀚洋呢?”
“善良,”方傾道,“但有時候又過于善良了。”
“是,正直的人不受人擺布,但善良的人耳根子太軟,”章楠道,“即便是和平年代,我們也需要軍界一把手,作為一把鋒利的刀,替我們割掉頑疾。可善良的人,能做什麼呢?即便人人擁戴,也可能被人轄制,趨利避害。更别提尹中将的背後,是狼子野心、不可不防的海盜。”
方傾聽了這話,點了點頭。章楠若為私人謀利,那他丈夫孫信厚,作為尹瀚洋副将,在尹瀚洋上位後可以說是平步青雲,位同方勻,前途一片光明。可就是在這樣的誘惑面前,章楠仍舊選了他認為對的人。
“我心同你心,”方傾道,“于浩海是軍區總司令,這是不可動搖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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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凱峰在Art内部會議上聽了四五個人的發言,而其他人等,都不再多言,也沒有不同意見。
這Art内部摸底意向投票的結果,讓他大感吃驚。
連方勻都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眉心緊蹙,盯着他們共事了接近40多年的老同事們,幾乎把他們的老臉盯穿了。
“真是讓我意想不到,”于凱峰直言,“你們不是都喜歡我大兒子嗎?從小就偏向他,說他有大将之風,怎麼的,現在到時候了,你們反而跳票了?”
蔣羽國讪笑道:“那是您更喜歡浩海,我們當然不能說什麼,但心裡,心裡想的其實是……瀚洋更适合接管咱們Art。”
“為什麼呀?”于凱峰哼笑一聲,“因為他好說話嗎?”
“也不是那個意思,你要退,方勻不還在嗎?”闫潤成道,“不過是讓我們說個意向,開頭你也說了是‘通氣會’,不是真正的會議,那我們還不能暢所欲言嗎?”
“不是不讓你們‘言’,而是你們忽然讓我看不懂了,”于凱峰道,“擱着十幾年前,浩海出師以後,所有跟阿諾德正面戰場最激烈、最殘酷的仗,都讓他打了,也打赢了,多艱難推翻王室的事,他也做了,那時你們安慰我,說别心疼老大,将來他接棒需要這戰功,現在呢?現在你們有什麼話要說?”
“……于總,現在總統說得是要靠經濟,不提戰功了,這不和平年代嗎?”
“搞經濟,那麼說我小兒子經濟搞得好?”于凱峰諷刺道,“那要說就看經濟的話,咱們不如都轉投丁一劭你看怎麼樣?讓Air跟咱們Art合并喽!”
“于總,您别說氣話,現在既然是對外公開選舉,那咱們想選誰,不也是都随、随我們意願嗎?”
“誰不讓你們選了?!”于凱峰拿起手邊一個煙灰缸,咣珰的一聲砸到桌子上,“我是問你們,為什麼?!”
圓桌一圈兒,20多個年過半百的老頭子,都低着頭,沉默不語。
“都不說,那咱們就别散會,一直這麼坐着。”于凱峰道,“不記名投票,但瀚洋的票數比浩海多了10票,你們總得說個原因吧?難不成都不是你們投的,鬼投的?!”
方勻在一旁沉默很久,終于開口:“既然大家都不說,那從我開始。我的意見是咱們Art,必須交棒給于浩海。我說的不是總司令,而是Art主将。首先從規模上來說,Angel作為百萬兵團目前軍隊内務、實力、作戰能力,遠超Art,這在軍隊大比武裡年年都有體現,不用我多說。其次,于浩海對Art内部業務熟練,能夠很快完成Art的改編精簡軍隊工作,能夠讓Art有效完成内循環;第三,于浩海為人耿直,剛正不阿,做事公平,行事果斷,堪當大位,Art在他的領導下,百年軍牌,必然不衰。我的回答完畢,蔣羽國,現在該你說了。”
方勻這樣倒逼衆人,反而大家都不能沉默了。
蔣羽國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浩海在這和平十年以來,種種決策,步子太快了,我們……我們Art是老軍牌了,恐怕跟不上他這年輕人的腳步。”
于凱峰點了點頭:“嗯,瀚洋比他老,所以還是得選瀚洋。”
蔣羽國:“……”
方勻斜了于凱峰一眼,示意他不要在一旁陰陽怪氣,說這些沒用的。
接下來是劉延川表态,劉延川更是不解,聲音震天:“那必須選浩海啊,有什麼可說的,你們都在幹什麼?瀚洋不是不好,而是他身後背景複雜,以前提中将的時候咱們都讨論過他夫人對内部執政的參與度,你們還讓他以後為Art掌舵,那索大豹不是更無法無天了嗎?!”
“老劉你這話說的,他娶了海盜也就20來年了,那索明月一次軍隊會議都沒露面,連軍隊大聯歡都不來,他有什麼參與度啊?”
“你也别因為劉赢的關系就一定非要支持浩海……”
“你什麼意思?!”
劉延川脖子通紅青筋迸出,立刻站了起來,方勻連忙攔在中間,“老季,你說話注意一點兒,要是為了兒子,那尹中将的兒子還是劉赢的大侄子呢,那不更應該向着瀚洋?他現在提議浩海,那是大公無私。”
“提議瀚洋,就是為一己私利了?方勻,咱們不如打開天窗說亮話,總統的意思,咱們都想得到,你的意思,我們也明白,但浩海對我們這些老人太狠了,咱們就不想支持他,難道不行嗎?!既然不能做到選舉公平,那還選什麼啊,老于!你直接把Art給你大兒子吧!”
“混賬!我是不讓選嗎?我他媽問問理由也不行了?!你們想把我那心軟的小兒子弄上位,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什麼算盤,怎麼地,要搞個傀儡嗎?!”
于凱峰那邊又站起來大吼,方勻不得不接連摁下。
“一個個不是高血壓就是腦血栓,還能不能心平氣和地開會了?!”方勻喊道,“如果你們說不出正當的理由,我們隻能懷疑你們有不正當的理由,非要選了不适合當主将的人!”
董國晖這時忽然話題一轉,問于凱峰道:“于總,你知道牛頓嗎?”
“牛頓?”于凱峰翻了下眼皮,“被樹上掉下來的蘋果砸腦袋那個?”
“是,”董國晖道,“他是著名的物理學家、數學家、天文學家、自然哲學家,被譽為‘近代物理學之父’,隻是這麼聰明絕頂的人,到了老年,卻開始迷信起來,癡迷于神學還有煉金術。我們覺得浩海……也有這個趨勢。”
于凱峰眼珠轉了轉,笑道:“我明白了,他搞的航天衛星,你們不信。”
“是,不信,投進去的那些錢用來填補國庫,我們也不用為經濟增長發愁了,”董國晖道,“我們一緻認為,浩海出來以後弄的這些事,不着調。”
于凱峰簡直被氣笑了,指着他的這些老部下:“咱們人老了,心卻不能老,不能跟不上時代。浩海做的這些事可以說是咱們水星的百年計劃,甚至五百年計劃,是關于我們星球長治久安的事,你們卻覺得他瘋了!當年地球向我們水星問好的時候,我和巴克達愣是不敢回答,你知道那時候我們感覺有多慫?!現在經濟在總統的引領下一切向好,我們當然要問鼎太空宇宙,你們這些老家夥……”
他說着說着,就忍不住站了起來,左沖右突,揮舞着手臂大聲道:“你們就該跟我一起,全部退休!”
這種拉着團夥一起覆滅的話,更是讓在座的人戰戰兢兢,他們早就懷疑了,于凱峰要拉着他們共存亡,而于浩海那鐵面黑臉的人,必然一上位便要将他們一一剪除!
會議結束,青羚舉着傘等在外面,看到方勻一臉肅容走了出來,連忙問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