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一聲輕響,地下七層醫院的整個防火防控牆上的門,被整個兒拆了下來,放到了一旁。
于皓南輕手輕腳地轉過身,半伏在地上,警戒地往裡面黑洞洞的手術室裡看去,側耳聽着聲音。
他沒有能破解門上密碼的把握,但經過了半小時的不懈努力,終于将門全卸了下來,算是功夫不負有心人。
好在現在沒有人過來,連安保都沒來巡邏。
也許,地下醫院本來就是藏在醫院幾個首腦的心裡,不在戰時緊急情況,這裡并不啟用,而作為醫院繼承人的兒子,于皓南也是像聽故事一樣,聽父親于浩海講過“人面鲨之死”的典故,才推測出醫院肯定有暗道,父親當年就是通過暗道殺了人面鲨,一環套一環,最終将首席大法官蔔正,及其利益集團全部推翻。
隻是即便把門拆了,生性警惕的于皓南還是從兜裡掏出了一個打火機,輕輕丢了進去。
吱的一聲響,藍光閃動。
原來是電射線防盜裝置。
于皓南不用看也知道以自己這樣的身型根本沒法進去,便又繞到一邊兒的房間裡,挨個查看,找到電控室,便準備把裝置幹脆暫停。
正這麼尋找門路摸過去時,忽聽咚咚咚腳步整齊的聲音,從上至下跑了過來,竟是一縱護衛隊人員,都身穿黑色防爆服,頭戴精密盔罩,是醫院特别時期專用防爆保镖,都風風火火地闖了進來。
領頭人賀成名低聲道:“警報音響了好幾聲,來的人不止一個!”
“聞教授特别交待,不能有一人闖進這裡,到底是誰?!”
“你們快去搜!每個房間都别放過!”
“那裡面的急診室……”
“急診室不能進去,你忘了聞教授的話,那裡都是細菌,進去就得死!”
“兵分七路!”賀成名道,“第一第二隊,你們往住院部去,第三第四隊……”
“報告!”
忽然一響亮的聲音從後方傳出,衆人一起把槍扛上,對準了那個人!
“是我,”于皓南從幽暗的走廊裡緩步走了出來,雙手舉起,“是我誤碰了急診室那邊的門。”
賀成名打開頭頂燈向前一步,等看清于皓南的臉,立刻低頭行禮:“于總!”
“不是我爸,是我,”于皓南道,“抱歉驚擾到了你們,我是聽從父親的命令,過來拿一樣東西。”
賀成名是方勻和青羚的多年故交摯友,怎麼會認不出他們的孫子,這才在燈光下仔細看清楚了于皓南,低頭道:“原來是黑總,您請便。”
接着指揮下屬,火速轉身離開。
于皓南聽到這“黑總”二字,覺得好笑,可站着想了想,忽然又覺得不對,他轉頭叫道:“賀叔,警報音響了幾聲?”
“七聲。”
于皓南往急診室裡看了一眼,他丢了個打火機進去,隻誤碰了一次。
“好的。”
待到護衛隊的人都離開,于皓南在這地下城似的醫院裡轉了幾圈,都沒有找到人,可育嬰室一個轉動的小腦袋,卻被他發現了。
“葡萄?”
“二哥,”方缇從被窩裡爬出來,笑着看着他,“你怎麼來了,是要看外星人嗎?”
于皓南往邊上看了一眼,幾個育兒師面孔很熟,都在一邊睡覺,已經深夜兩點多了。
“你還不睡?”
“不困。”
“葡萄,你剛剛聽到外面的聲音了嗎?或是出去看見誰了嗎?”
方缇想到掀開頭套,說“告訴别人,我會死掉”的王宇行。
他越來越相信,王宇行的話并不假,确實有很多很多仇家要殺他。王宇行被警察打得淤青恐怖的肚子,昏倒在家中半死不活的樣子;高考路上,數車齊發,緊緊追在王宇行身後,槍林彈雨一般向他掃射的那些壞人們,都讓方缇印象深刻。
還有……來自姥姥青羚的那一巴掌,就拍在了王宇行白皙瘦削的臉上,而當時王宇行還緊緊地抱着方缇,護着他的臉,清脆的聲音,就在方缇的耳旁炸開。
“沒聽見,”方缇小聲撒謊,“我沒有出去。”
“嗯,你快睡吧,小孩不能熬夜。”于皓南道。
方缇抓着于皓南的手,仰着頭看着他,“二哥,你要去看外星人,你帶我去呗。”
于皓南摸着他的頭,想起剛剛賀成名說那急診室裡到處都是細菌,搖了搖頭:“不行,你趕緊睡覺,我馬上走了。”
“你帶玩我呗,帶我玩呗!玩呗!”
于皓南把他推倒,一股腦塞進被窩裡,又用被子把他裹起來,轉身走出了育嬰室。
他的心裡隐隐地有些判斷,但又實在不願相信自己的判斷,便還是決定铤而走險,往這醫院裡來一趟。
賀成名的話讓他充滿警覺,剛剛還有人碰觸過電射線,他是怎麼進去的,門鎖并沒有撬動的痕迹,那麼是按了密碼,可要是有密碼進入,又怎麼會觸碰射線?
他心裡想着這難解的題,動作卻很利索地找到了電射線開關,大搖大擺地進了那隐秘的手術室,還把s5+級别的口罩戴上,防止污染外星人的屍體。
……如果他是外星人的話。
十五分鐘後,他木着臉出來了,一把掀開了頭套和口罩,氣得不想說話。
聽到那邊已經有育兒師醒了,正在拍着小葡萄的後背,哄他睡覺,于皓南便通過暗道上了樓,回到了醫院裡。
早上的醫院,醫護人員已經忙碌了起來,走廊裡有家屬們排隊去洗漱室的聲音,還有樓上樓下去買早飯的家屬。于皓南對這醫院很熟悉,他和盼盼從小就在這裡生活過,現在輪到了葡萄。
臂彎裡帶着的東西,被他的外套罩住,他有些啼笑皆非,更有些……失望,可以這麼說,這件事颠覆了他的想象。
正琢磨着最近解不開的各個謎,咖啡館裡跑掉的狙擊手,地下醫院觸碰射線的人,以及航空局裡,那些他能想象到的,父親的同夥。
忽然一陣花香味兒襲來,就在走廊拐角處,于皓南不禁心中一動,一步踏了過去,像是要逮住誰似的,低聲道:“若希!”
他以為他也是來找外星人的,就像他們之前的偶然相遇。
可對方卻是一個年輕Alpha,手裡捧着一大束栀子花,正躲在這裡準備吓唬一個小護士。
“你誰啊?”他看到于皓南黑着臉忽然出現,戒備地往後退了半步。
“對不起,認錯人了。”于皓南有些失望,側過身去,走了沒幾步,聽到那男人終于吓到了自己想吓到的人,開心地說着話。
“送你的,茉莉花。”
“哪裡是茉莉啊,”對方接了過去,有些哭笑不得,“這是栀子花!”
“啊?有什麼不一樣嗎,都是白花。”
“你真傻!”小護士生氣道。
是啊,真傻,于皓南邊走邊在心裡說。他去過茉莉社區,見過那一望無際的茉莉花園裡的花,跟李若希送他的那一捧栀子花完全不一樣。
……栀子花長得傻甜傻甜的,聞起來也是沒有什麼内涵的香,潑喇喇的,像沒什麼心眼。
就跟李若希一樣,前一秒還開開心心地送他花,下一秒就用花打得他滿頭的花瓣。這Omega生氣起來,真是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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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浩海醒來時,兒子正背對着他,在操作電腦。
他看了看時間,五點半,于皓南穿的是運動衣,顯然已經鍛煉回來了。
于浩海對兒子這十年如一日極其像自己的自律,而感到深深地欣慰,去洗了個澡,換上衣服,也準備出發去健身,于皓南卻叫住了他。
“爸,你來看。”
于浩海過去了,看到電腦屏幕上的是之前最開始,他們打造的一個飛行器,後來因為設計不足,燃料不充分,未能沖出大氣層,成功升空。便放在了望空塔下面的倉庫中,準備以後有機會回收利用。
“怎麼想起這東西了?”
“你看。”
于皓南晃動鼠标,畫面上開始動了起來,先是人為地給它塗了一層綠漆,又粗糙地抹了一遍石灰,接着是半面的墨綠色苔藓,被抹了上去,頭上還加了兩個探射燈,能夠發出詭異的光,再在中間套上一圈兒寬檐鐵皮,最後呈現出的樣子,跟新聞報道裡出現的、于浩海打下來的“天外來物”,一模一樣。
兩張圖片并列出現在了電腦屏幕上。
于皓南靜靜地看着他,眸光中帶着質問的神色。
于浩海幾乎要笑出來,卻強忍着,裝作很吃驚的樣子:“哇,咱們的飛行器打扮一下,竟然跟外星飛船一模一樣!”
“爸!”于皓南皺了皺眉,“您想象這個東西裡面死的是外星人嗎?”
“咱不是為了對抗外星人而孜孜不倦地努力嗎?”
“可這個不是真的,”于皓南道,“我想象的外星人,應該是智商、體型、外貌,跟我們一樣,或比我們更優秀。”
“為什麼?”
“因為他們都能來到我們星球上,而我們的技術卻隻能支撐我們漫步宇宙片刻鐘,”于皓南道,“外星人起碼在宇航技術上,已經超過了我們不知多少倍、先進了多少年,總之,絕不會是個阿凡達的模樣。”
于浩海笑了,點了點頭,這一點他們父子倆的設想很一緻。
“爸,望空塔裡有我邢元恺叔叔,他跟章叔……消息是互通往來的吧?”
“這個我說不準,”于浩海糊弄道,“他們雖然是我Angel的人,但跟你爸可都是老戰友了。”
“我還發現一件事,”于皓南道,“飛船降落的地方,正好是我範叔叔的地盤,将‘外星人被擊落’的消息放出去的,是我艾蘭叔,看管外星人屍體的人,是我聞叔,而應該和我們一樣,第一時間趕到現場并進行調查的我梁叔,竟然……根本沒有出警。”
“這麼回事啊,”于浩海裝作緊張,“為什麼呢?”
“爸,”于皓南往椅子後面一靠,歎了口氣,“我覺得爸爸瘋了。”
于浩海知道,這第一聲爸,說的是他,瘋了的那個爸爸,是指方傾。
“……這事還是别過早下判斷,”于浩海說,“你要構陷的人可不是一般人,在沒看到外星人真身之前,咱們都不能下論斷。”
于皓南點了點頭,起身去到了冰箱前面,拿出了一個氣球狀的手臂,咣當一聲,扔到了于浩海的面前。
于浩海低頭一看,非常震驚:“你把外星人的胳膊……給卸了?!”
“這就是一塊橡膠皮!”
“哈哈哈哈哈哈……”于浩海笑得前仰後合,幾乎收不住了。
“爸!”于皓南發火了,瞪着眼睛看着他。
于浩海笑了好久,心中暗歎,孩子好聰明、好有本事,不但完全破解了方傾和他的幕僚們暗中操作的事,連這秘密隐藏的“外星人屍體”,也被兒子鼓搗出來了。
方咪咪,看你怎麼辦。
“皓南,你覺得是我幹的,還是你爸幹的。”
于皓南幽藍色的眼珠低垂着,轉了半圈兒。
這問題回答的難度不亞于你是喜歡咪咪,還是喜歡我。
“不知道!”于皓南很掃興地說。
“不是外星人,你很失望吧?”
“是你們讓我太失望了,”于皓南坐在于浩海的面前,眉頭緊皺,“你們怎麼能做出這種事?”
“我要當總司令啊兒子,”于浩海道,“A軍有兩千五百萬精銳部隊,到時盡收我的囊中,你走出去也很有面子啊!”
“我的面子靠我自己掙,而不是靠您做不做總司令,”于皓南道,“爺爺說選舉要‘公開、透明、公正’,你們倆就這麼做?”
“可你想讓你叔父做總司令嗎?那我可就得歸他管了,到時他一句話,要Angel解散,我怎麼辦?”
“那誰讓你不得人心,沒有那麼多選票?”
“所以你爸才和我一起演了這場戲啊,難道你不喜歡權力嗎?”于浩海認真地問他,“你知道總司令,意味着什麼嗎?”
“那些年你在牢裡,我在爺爺身邊,當然知道總司令說一不二,權力很大,”于皓南道,“可你正常途徑輸給我叔父,你就隻得認輸。”
于浩海拍了拍于皓南的手背,恍惚間有種跟20多年前的自己,對話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