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把頭伸我後背衣服裡，長頭發太顯眼了。”

“哦，好。”

李若希把于皓南的黑色羽絨外套掀起，頭鑽了進去，雙手環住他的腰。

時值隆冬，寒風料峭，從駐地市中心警局到于皓南所住的汀州烏雲山下，大概有一個半小時的路程。于皓南把摩托車開得很快，李若希隻覺得他們像是穿過了小路、夜市、城區，進了山路，周圍倏忽人聲鼎沸，忽而濃霧滾滾，像是在不同地方急速穿行，坐在摩托車後座上，像坐在雲的海洋，随着于皓南在夜色急奔回家。

“要不……我把頭發剪了得了，算是易容。”

“……什麼？”于皓南沒聽清他在背後嘟囔的聲音。

“我說，我把頭發剪了！”李若希抱緊他，朝他喊道。

“……倒也不用。”過了一會兒，于皓南回答道。

李若希貼在他後腰上輕輕地笑了。

人與人之間交往，大概有很多個瞬間，是足以令人永遠銘記在心的。比如于皓南之于李若希，是當年生日宴上，面對持刀追求者，于皓南那陡然飛出的一刀，截斷了刀刃，令李若希刮目相看；是被王宇行持槍指頭時，于皓南從容不迫，說遊戲不該就這麼草草結束；是兩人一次次因為共同的目标而數次攜手面對馬二軍、遊俠兒，是高考結束後于皓南坦坦蕩蕩地說“我的目标是要在大學期間進修航空航天事業”，以及那晚房頂上的互訴衷腸，夜空下的談話，于皓南手中點着的打火機……

是這無數個“瞬間”，構成了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傾心，包括現在，李若希緊緊地抱住于皓南，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在笑，笑得很甜蜜。這次見到于皓南因為自己受了傷，他便立刻放下了三年跟他“不聯系”的積怨，這樣無數個瞬間，讓他能夠一直撞着南牆不後悔，直到血流滿地。

“诶，吃點兒什麼？”車慢了下來，于皓南拍了下他的手背。

“都行。”

“烤肉串。”

“沒問題。”

倆人下了車，于皓南把摩托車停到一處小門臉上一個巨大的閃耀的紅燈，寫着一個“串”字的小飯店。

“膽子還變小了，我能把你甩下來啊？”他撫了撫肚子，莫名其妙地看着李若希，這一路被他勒得不輕。

“……那可不一定。”

李若希笑着走在前面，一看周圍，有些愣怔，這處地方，一眼望去，連一棟高樓大廈都沒有，竟灰突突的一片破敗平房，像是郊區十裡八村外面的城鄉結合部，隻幾家豔俗的燈牌閃爍，顯示這裡有些人間煙火氣。

他遲疑了幾秒于皓南便走在他前面，拉開了厚重的棉布門簾，推開了盛滿霧氣的玻璃門，裡面一股烤肉香氣撲了過來，李若希跟随于皓南走進去，聽店家看到于皓南打招呼道：“黑子，過來了？”

“嗯。”

于皓南答應了一聲沒停步，帶着李若希進到裡面包間裡，倆人坐定，店家樂颠颠地拿來兩張菜單，遞給了李若希。

“黑子你這朋友我倒是第一次見……額！”不像外面跑堂裡燒烤煙霧缭繞，進到這包間裡，店家小哥才看清李若希的樣貌，不禁當即愣在原地，瞪大了眼睛。

于皓南不禁莞爾，仍舊沒說什麼，李若希的注意力已經都在點菜上面了，拿着菜單問道：“回回都你請我，這回我請你吧？”

“那不行，你還沒賺錢。”

“可我有錢啊！”

“有錢也不行，别磨叽。”

李若希看他執拗的樣子估計他還是搶不着買單，便把目光往下挪：“五串豆角，一個茄子。”

“什麼豆角茄子，你愛吃肉，”于皓南道，“痛快兒點，我也餓了。”

李若希心想你都半工半讀的窮學生了，我怎麼好意思啊。他拿着菜單正猶豫，店家小哥卻忽然猛拍胸脯：“随便你點，你挨樣點兒都行，這頓我請了！”

“啊？”李若希茫然地看着他。

“得嘞，我就随意了哈，不用你點了，馬上到！”店家小哥忽然不等了，搖頭晃頭地拱了出去，神氣活現地奔到後廚吆喝起來。

李若希不解地看向于皓南，于皓南道：“他這人容易激動，一激動就免單了。”

“還有這種好事？”李若希道，“那這飯店還能經營得下去嗎？外面我看坐了好幾桌。”

“勉強經營，”于皓南道，“一會兒興許他一高興能把這小破店都送你了，你信不信？”

李若希撇了撇嘴。

酒倒是上得快，倆人一人一瓶大烏蘇，拿在手裡碰了一下，冒着綿密氣泡的啤酒一飲而盡，算是先解了個渴。

“這就不能開車了……”李若希咂巴着嘴，他已經三年沒喝酒了，此時喝得有點兒美，但還惦記着交通規則。

“就住這附近，一會兒走回去。”

“你經常過來？”

“不算經常，不在學校就在航空局裡，但寒暑假一直住這邊。”

“這地方……看着好亂，”李若希道，“我記得前幾年是不是有個通信詐騙大案，發生在這兒附近？我們在學校裡看到新聞了。”

“對，5·27特大通訊網絡詐騙案，全村參與，村民互相包庇，700餘名精幹警力全力專案攻堅，一年才把人都抓齊了，”于皓南道，“抓完了以後這村裡就幹淨了，不過人也空了，到處都空房子。”

李若希眼珠轉了轉：“這就是你選這地方住的原因吧？案子是你幫忙破的嗎？”

“參與了微不足道的一小部分……”

李若希捧着臉看着他，切了一聲：“我就知道。我梁爸的辦公室你可以随便帶人進去，警局裡的人也都認識你，可見你是破獲了大案的功臣。”

“你弟梁孝铮也參與抓捕了，他現在大三了，已經是一名實習幹警，”于皓南道，“袁艾青參與了審判工作，他通過了國考，現在是一名實習法官。”

“三年了，你們都有很大的變化，倒是我們被關押在軍校裡，好像什麼都沒變。”李若希說到這裡，不禁有些沮喪，他聽得出于皓南這幾年跟梁孝铮、袁艾青都走得比較近，關系很好，可他又沒參與。

“怎麼會，你們在軍校裡不也為了新兵營做準備嗎？”

李若希看着他：“你有把握嗎？新兵營。”

“當然。”

李若希點了點頭：“是不複習也考狀元的人，看來不念軍校也能進新兵營了，其實我覺得你對抓賊也挺感興趣的，要不是更願意去外太空探索，是不是會考慮當警察？”

于皓南搖了搖頭：“抓賊是順手的事，航天是必須要做的事，要講我喜歡的話，還是更喜歡去當兵。”

李若希點了點頭，怎麼說都是将門之子，初心是不會變的。

各式各樣的烤串和炭烤碟魚頭熱乎乎地上了桌，李若希嘗了一口雪白的魚肉，說“味道不錯”，店家小哥一蹦三跳地笑着跑出去了。

“這麼好吃的烤魚也不知道嚴守義他們來吃過沒有，”李若希道，“你們三人組是什麼時候組成搭子去太空的？”

“大二的時候确定的，準備升空的事足足預備了一年多，各方面條件成熟，就差人選。這個航天員的選拔過程極其嚴苛，初選、複選、定選三個階段，稍有差池就要落選。主要是咱們也都是第一次，摸着石頭過河，上了太空會發生什麼都是不可預測的，所以對身心綜合素質是非常大的考驗，彭羽瓊、嚴守義和我是從約7500名候選對象中篩出來的，成為最終預備升空的航天員，最終組成我是指令長，彭羽瓊是航天飛行工程師、載荷專家由嚴守義擔任，一起完成這次任務。”

“7500名候選對象裡，為什麼沒有我？”李若希終于問了出來，“我不是第一個通過航天飛行試驗的Omega飛行員嗎？你把我忘了！”

于皓南笑了起來。

“笑什麼笑？！”李若希拍了下桌子，“你知道我看到新聞你已經上天了心裡是啥感受嗎？！”

“蓋章蓋少了，還應該再多蓋一些。”

“……”李若希驚愣了幾秒，随即啪啪啪地用力拍打他的肩膀和後背，有些惱羞成怒，于皓南則低頭笑個不停。

“好了好了，”他再抗力也扛不住李若希的暴打，隻好笑着望着他，“三年過去你長大了，憋了這麼久還繞了這麼多彎兒才問出來，不像以前。”

若是三年前，恐怕一見面就要生氣地質問他。

“這宇航員，跟飛行員的區别挺大的，彭羽瓊不但能夠克服太空高壓失重反應，還得會直接操縱和管理航天器，具備複雜的職業技能，一旦中途發生問題，他不但要會自救，也許還得救我和老嚴，”于皓南道，“帶你去太空做什麼？除了觀光展覽，難道是向外星展示，我們水星人有多漂亮？”

“我就隻有漂亮這一種功能了？！”李若希聽了這話不樂意了，“我可是水星戰士，假設咱們的宇宙飛船在外太空飛翔的時候，遇到一夥兒别的星球的宇航員，來、來打劫，那我不就能保護你們了？！我可是軍人！”

“……哦，也對，”于皓南緩緩點了點頭，“沒考慮這茬兒，是我的疏忽，等回頭我們研究研究。”

李若希見他在那故意裝大蒜氣人，隻得一手拎着烤肉串吃得嘴唇流油一手啪啪地打着坐在一旁的于皓南，于皓南不為所動，躲都不帶躲的，店家小哥來送吃的，隻覺得他漂亮是漂亮，但脾氣是真不好，一邊吃飯一邊打人。

“這果盤放下就得了，再别上了，他吃不動了，”于皓南道，“辛苦了。”

“客氣什麼，都是常客，”店家小哥的手抹了抹圍裙，掏出了手機，看着李若希有些緊張道，“那什麼，來的都是客，要不加個微信……”

于皓南朝他笑笑，走過去拍了他的後背幾下，輕輕将他推出去了。

“也不是不能加。”李若希道。

“沒那個必要，回頭他給你寫信了我還得給他分類。”于皓南大約估計了一下倆人吃了多少，出門時掃了碼，在店家小哥的怏怏不樂下，付過去了500塊錢。

李若希忍不住笑個不停。

倆人走出熱氣騰騰的烤肉店，往于皓南的出租屋走去，門簾一開，風吹在人臉上，酒肉香氣一掃而盡，剩下的是清淨明朗的心。月光下于皓南推着車和李若希并肩，明明是做着一件比較奇怪的事，雙方卻都沒覺得奇怪。

“說到分類我想起來你在學校裡回寄的信，可能還得在裡面找線索。”于皓南道。

“這個我想到了，明天我回去就找我大副梁詠雲，查當時的回寄地點，挨個調他們的身份姓名，然後讓宋玉溪比照一下我的小學和初中、高中同學名錄，排查身份，再讓翁伯晨排查Air後輩的人，這兩批篩出去，剩下的就好找了。”

于皓南偏過頭看了李若希一眼。

“怎麼了，我這安排有問題嗎？信是詠雲寄出去的，宋玉溪是我弟的發小，跟我升學履曆是重疊的，翁伯晨是Air的後輩，比我更熟悉Air子世代的Alpha們。”

“士别三年，刮目相看啊，”于皓南道，“這就是‘排兵布陣’，識人用人啊，你有點兒将軍那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