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那時候還小,不過三四歲,”于皓南道,“就算巴克達統帥對他說了地球的種種,他也記不住多少。”
“你現在還覺得他是個白癡?”丁一翼看向于皓南,“新兵營裡他文科成績不在你之下,他什麼都記得,什麼都知道。”
顯然丁一翼已經相信了厄斯人的證詞,似乎所有不對勁的事,隻要跟王宇行有關系,那就完全有可能是真的。
于皓南望着他:“國家興亡,生死攸關的時刻,我希望你用平等的目光看待這件事,難保不是厄斯人故意挑起我們内部争鬥,而讓他們全身而退。”
“可地球是什麼情況,你清楚?巴克達在那裡待了十幾年,”丁一翼道,“好端端的,别的星球上的人為什麼跑咱們這兒來撒野,毫無畏懼之心,難保不是王宇行暗中傳遞消息,招來這些外援!”
“那得看王宇行來了怎麼說,一切都要有證據。”
下午三點多鐘,王宇行在萊斯利的陪伴下坐着警車來到了軍務審訊辦公廳。
“為什麼要戴着手铐?”于皓南不解道。
“難道不是你們讓的?”萊斯利眼睛一瞪,看向送他們過來的警員,“你們是什麼意思?!”
“不好意思長官,”對方給王宇行解開了手铐,“以前就是這樣做的,一個是确保王宇行能安全來受審,一個是防止有外人劫持他。”
萊斯利聽出這其中蘊含的整治王宇行的意思,臉色瞬間一凜:“我要投訴你們!”
他立刻去找警方上級,堅決不讓這件事就這麼不了了之。
王宇行甩了甩手腕,望向一左一右站着的丁一翼和于皓南。
“怎麼個意思,于少将,這位,丁少将……”
“不敢,”丁一翼道,“請你來配合工作的。”
他簡單地把邱彌升的“證詞”告知了王宇行。
于皓南道:“艾檢察長全程圍觀審訊過程,你可以跟厄斯人對峙,絕對保證審訊過程的公平、公正。”
王宇行點了點頭,走進了審訊庭。
邱彌升見他進來,挺直了腰杆。
雙方都不知道對方底細,呆呆看了對方半晌,王宇行問道:“我舅爺怎麼說的?”
“說,說你要卷土重來。”
王宇行唇角微彎,禁不住冷笑。
巴克達舅爺是最痛恨父親凱文遜私造核武器和于家開戰的,他童年對舅爺不多的印象深刻的地方,都是最後凱文遜将巴克達軟禁時,巴克達對凱文遜歇斯底裡的怒罵,以及摔在他頭上的滾燙的藥碗。
“還說什麼了?”
即使是謊言,王宇行也想多聽幾句。
“要我們來找你,無論多麼艱難,也要再造、再造王室輝煌。”
王宇行笑了笑,點頭道:“你們在地球哪個國家生活?”
“呃呃,美國。”
“美國?可你們不是金發碧眼,怎麼是美國人?”王宇行問道。
還是水星曆史上稱,巴克達統帥遊曆地球時,所在的國度是美國。因為王室一族不論是巴克達凱文遜還是王宇行,都是金發,更像美國人。
“我們是後來去的美國,為了找巴克達留下的信息,”邱彌升道,“其實,其實我們……我們是中國人,在一個偏遠的鄉村。”
“中國人,”王宇行點了點頭,“那我們對一下暗号。”
邱彌升心中一凜,聚精會神地望着他。
“蒼茫的天涯,是什麼?”王宇行冷聲問道。
蒼茫的天涯?
蒼茫的天涯是……
邱彌升想了又想,覺得這一定是中國的一句古老的俚語,也是能夠讓他們僥幸過關的謎題!
“他想不起來,你們想,”王宇行指着後面的俘虜,“蒼茫的天涯,是什麼?”
“是……是大海!”
“不對!是,是統帥!”
“蒼茫的天涯,是,是幸福之地,是……是水星!”
厄斯人們用他們蹩腳的語言七嘴八舌地說。
“現在,我來問問你,”王宇行轉過頭,看向丁一翼,“蒼茫的天涯,是什麼?”
丁一翼歎了口氣:“……‘是我的愛’。”
于皓南:“???”
忽然,進入了他的知識盲區。
丁一翼卻忽然怪聲怪調地背了起來:“蒼茫的天涯是我的愛,綿綿的青山腳下花正開,什麼樣的節奏是最呀最搖擺,什麼樣的歌聲才是最開懷……”
“……這是什麼?”于皓南眉頭緊鎖。
“這是任何一個中國人都無法用正确語調念出的一段話,”丁一翼道,“他們不是中國人,也根本沒在那裡生活過。王宇行,你可以走了。”
“叫我來我就得來,讓我走我就得走,這麼簡單的審訊方法,你們不會?!”王宇行站起身來,強壓抑着怒火轉頭問向他們。
“那不然呢?你是什麼處境你不知道?”丁一翼輕蔑地望着他,“你該感謝于少将肯給你機會,讓你過來當面洗清冤屈,不然扣你個十年八載,慢慢審訊,你又能怎麼樣?就算他們不是地球人,也難保跟你就沒有關系。”
于皓南偏過頭看了丁一翼一眼,剛要出聲,王宇行卻點了點頭,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笑道:“也對,我是什麼處境,破鼓萬人捶,人人可以栽贓陷害我,我又能怎麼樣?”
早就不是凱文遜在世時的光景,那時他是君,是殿下。這些童年見過一面的人,看到他不得不俯首稱臣。
“你等會兒萊斯利長官,他去投訴了,”于皓南道,“你們一起回去吧。”
王宇行撞開他的肩膀,從二人之中走了過去。
他不需要長官護送,從來沒有人能夠真正護住他,他走出了軍務辦公廳,便一路向山下走去。
空氣中混雜着煙火氣息,天色逐漸變暗,直到目視不清,王宇行才發現他竟然走了十多公裡開外,去到了不知道哪兒的地方。
站在公路邊,氣已經消了大半,看到有路過的車,他便揚手招停,坐了上去。
“我們不是出租車,不過送你一程,”司機問,“去哪兒?”
“附近碼頭。”王宇行道。
這是一輛貨車,前後坐了六個人,等到王宇行心情平複後,才逐漸發現這車裡暗暗藏着玄機。
周圍都是練家子,車駛向的地方,根本不是碼頭,而是荒山野嶺!
他猛地一撞右手開關處,往後一拉,車門竟然紋絲不動,前面副駕的人卻轉過頭來,手裡握着槍,指着他的頭:“王宇行,好久不見啊!”
不一會兒,車停下來了,王宇行被抓着胳膊手腕,拎到了地上。
迎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肘擊踢打,他捂着頭,努力看清對方的臉,卻隻覺得有一點面熟。
“等一下,”對方氣喘籲籲的,松開了他的手腕,用手電筒照着他白皙的流着血的臉,“你記得我是誰嗎?!”
王宇行眨着眼睛,努力把裡面的血眨出去:“昶洲……?”
“昶你爹!”又是一頓暴打。
“他媽的,想殺我的人有的是……!”王宇行吐出了一口鮮血,“我怎麼知道你是哪路的?!”
“看清楚我是誰!”對方抓住他的頭發,對上了他的眼睛。
淺棕色的眼睛天生的自來卷,是王室舊人。
“你是……”
“辛啟森!”對方一拳打到王宇行的腦門上,“高中的辛啟森,你他媽的失憶了?!你讓海盜脫我衣服,把我扔校門口,你現在竟然不記得了!”
“哦,”王宇行點了點頭,忽然笑了,“伴讀,是那個十厘米長的……伴讀……”
又是一頓拳打腳踢,打得王宇行已經完全睜不開眼睛,隻痛恨他現在還是個小兵,沒有槍,什麼都沒有,面對五六個大漢,有沒有丁一翼于皓南的身手,隻能捂着頭挨打。
“夠了夠了!少爺,不能把他打死……!”
“為什麼?!”
“這人打死了麻煩大了,打一頓算了!”
“那可算不了,我記性好着呢,”王宇行喃喃道,“打不死我,你就得死……咳、咳咳!”
即使口吐鮮血,他還是忍不住要這麼激那辛啟森,辛啟森沒有出現在新兵營裡,從清正學園狼狽退學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了。
王宇行被抓着肩膀,忽然被辛啟森灌下了什麼藥水,他緊張地使勁吐,可辛啟森還是緊緊地捂住他的嘴,狠戾地道:“總算逮住你了,今天一定要你死我手裡才行,這毒藥是你爸當年賜給我爸的,我留下來了,今天專門送還給你,也算是全了你們父子之情!”
王宇行迷迷糊糊地躺在地上,辛啟森的聲音,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傳來。
“你臨死了我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我不是辛啟森,我是威爾森。”
“我不是辛博閣家族的後人,我的父親,是威爾遜,賽威親王的孫子,因為你爸,我們王室六百年基業才毀于一旦!都是你父親,你那個瘋王老爸,造下的罪孽!”
王宇行的思緒逐漸飄遠,回到了小時候。
他好像看到了父親凱文遜手裡握着那把長劍,在屋裡四處亂走,猶如困獸,他痛恨地大罵着賽威和威爾遜,是這樣的“王室敗類”,種種惡行,讓王室蒙羞,民怨沸騰,輿論翻天,于浩海才有了可趁之機。
“什麼家人,就沒有一個不拖後腿的人!”凱文遜歇斯底裡道,“什麼狗屁家人,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能站在我這邊!”
千裡之堤潰于蟻穴,父親當年多麼無助,多麼恨鐵不成鋼,王宇行如今才感同身受。
他不是死在方家人的刀下,也不是外星人的冷氮槍下,而是……所謂親人親手喂下的毒藥。
太窩囊了。
四周安安靜靜的,一個人都沒有了,威爾森等人抹去了雪地裡的腳印,便都離開了。
含着血的眼淚從他的眼眶中滑落,王宇行感受着身體逐漸變得沒有知覺,逐漸慢慢變涼。
其實死了也好,掙紮了這麼久,真的很累了。
像我這樣的人,到底為什麼活着呢?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衣服褲子,打算整理得平整些,看着沒那麼凄慘,既然注定要去死,也至少……體面一些。
就這麼艱難地摸着自己的衣服,卻忽然從裡懷兜裡,摸出了一個塑料的小小的藥瓶。
裡面是方缇親手捏的泥巴片,什麼血清藥片,鄭重其事地交給他,說是平安符來着。
血淚從王宇行的眼中不斷流出,包括猩紅的鼻血,他馬上就快要死了。
便把藥瓶打開,用最後的力氣,把裡面的藥片倒進了嘴裡。
起碼方缇小朋友給他的善意,是這世界對他最後一點憐惜。
他心裡平複下來,從容赴死,便閉上了眼睛。
四個多小時後,耳邊不停傳來萊斯利大喊的聲音。
“王宇行!”
“王宇行!王宇行你個王八蛋,你在哪兒?!”
“王宇行!!!!”
甚至帶着哭腔。
王宇行有些納悶,心想他不是很讨厭自己嗎?
就這麼琢磨着琢磨着,他的手指動了動,撫着冰涼的雪地,竟然還有些力氣,接着,咬着牙,忽地……坐了起來。
他愣愣地望着前方,警車呼嘯而過,很多人在喊他的名字,萊斯利已經哭了出來。
王宇行抹了一把鼻血,發現手心裡一片漆黑的毒液。
他又摸了摸耳朵,嘴巴,倏地看着雪地上一攤黑色的液體,都是從他嘴裡流出去的。
七竅流黑血,而他此刻,腦子裡竟然一片澄明,身子和心裡都很舒适。
他活了。
他活了?!
忽然明白過來的王宇行幾乎喜極而泣,對着萊斯利的背影大喊:
“方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