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地市中心警署辦公大樓,連續半個多月燈火通明,各個調查組、刑偵隊、機動部隊、爆炸品處理組以及法政科和法務科等骨幹人員,接到通知,都待在局裡不得出去,全陣以待,等候上級随時差遣。
他們接到的消息,是國家安全局發來的“請調通知”,此案關系到國家和外邦機構違法組織的買賣間諜活動,查獲的嫌疑人,是目前航空局飛行器研發制造與執行技術部門組長嚴守義,同時,也是Aland主将于皓南在航空事業上的副手,嚴少将。
綜合來說,不論是案件大小以及涉案人員,茲事體大,事關秘密發射的水星鸢在運行過程中失利的秘密調查,有些警務部門的骨幹人員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案件,就被按在警局裡等候通知。
“黎sir,我建議兄弟們該幹嘛就去幹嘛,”梁孝铮對上級領導說,“都這麼控在局裡,沒來由地引人懷疑。”
“我是怕你承擔不起這個責任,包括我,可能也承擔不起,”黎明鄉督察坐在椅子上,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那于中将可不是好惹的,當年他父親因為牽涉到一起人面鲨的案子……咳、咳咳!最後把咱們公檢法從警務處長、總督察到檢察長、法官全部撸了個遍,輕易别動他的人,你這要逮捕的嚴少将,不也是他的副手嗎?真得小心斟酌。”
“那是于總司令的事,于皓南是他兒子。”
“哼,我聽說這兒子的狠辣兇殘程度,可不比老子要差,咱們何必蹚這個渾水,軍隊裡的事……”
“是航空局裡發生的事,按理說該咱們管,何況國家安全局已經責令我們盡快着手調查,不怕任何阻礙,特事特辦。”
黎明鄉猶豫不決,歎了口氣,緩緩站起身來,面朝窗外,看着天邊熹微的晨光。
隻怕又要變天了。
一個查不好、處理不明白、得罪了人,就要全員換血,他這老警長幹到現在,還能不能安穩退休,是個問題。
“小梁,我知道你背景實力雄厚,大腿也很粗。但是,”他忍不住提醒,“再粗也拗不過軍隊,梁警司也要看于總司令的臉色。你更要看于中将是什麼态度,那嚴守義,畢竟是他的人,如果他堅決維護,你就不能查下去。”
梁孝铮心裡冷笑了一聲,孫舜香做得一手好參謀,真是料事如神。
當他找到證據足以去逮捕嚴守義時,孫舜香便建議他直接投案到國家安全局和檢察院,讓上面的人介入督辦,否則警方一聽是抓于皓南身邊的人,難免會想起上一輩“于浩海大戰蔔正”的事,畏首畏尾,不敢行動。
梁孝铮雖然氣憤于警方的懦弱,但也理解上頭保烏紗帽的謹慎,一再保證會小心行事,黎明鄉督察才猶豫再猶豫,最終硬着頭皮,給他下發了逮捕令。
就這樣,嚴守義被抓來待在審訊室裡,梁孝铮準備晾着他48小時後再審,根據警方辦案審訊的流程,先從案件相關人員入手,逐一審查。
第一個被請到這裡接受審訊的是水星鸢結構工程師、Aland四級軍長,彭羽瓊。
他氣呼呼地坐在梁孝铮的對面,齊劉海厚底眼鏡片下遮不住一片小雀斑,也遮不住對自己無端來這裡接受審訊的恨意。
“彭軍長,作為曾經的宇航員三劍客之一,你對嚴守義和于皓南的關系,能否做一個簡單的定義。”梁孝铮問道。
“同事,戰友。”彭羽瓊回答道。
“不确切,”梁孝铮搖了搖頭,“我知道你們還是大學同學。”
“那你為什麼明知故問?”
“我要看你的證言的可信性,”梁孝铮道,“你可以盡情釋放你的情緒,我也可以決定采不采納你這份證詞。”
彭羽瓊明白了梁孝铮話裡的意思,如果他一味偏袒自己的好友兼夥伴嚴守義,那麼他的證詞便失去了法律效用,就好像兒子不能給父母作證,兄弟之間不能互為證人一樣。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必須要證明自己是個客觀的人,于是掃了一眼牆壁,鄭重其事背誦道:“我向法庭宣誓:我将如實作證,毫無隐瞞,如違誓言,願接受法律處罰。”
梁孝铮不禁莞爾,點頭道:“感謝配合,那麼,咱們重新回答一下剛剛的問題。”
“他們是大學校友,新兵營同窗,Aland戰友,航空局的同事,”彭羽瓊道,“以及……曾經的好朋友。”
“他們曾經是好朋友?”
“是,無話不談,相比較起來……我們三人雖然經常待在一塊兒,但明顯他們倆更要好一些,”彭羽瓊努了努嘴巴,“比如一起抽煙喝酒,看一些不道德的片子,說一些無聊惡俗的玩笑,someAlpha會聚一起做的事。”
梁孝铮點了點頭:“他們後來為什麼不再是朋友了?”
“因為……老嚴喜歡李若希,盡管我們都知道他是白日做夢,但他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甚至他們結婚了,老嚴的目光還是會情不自禁地注意李若希,不過這不代表他就會去破壞水星鸢。說實在的,梁警sir,我覺得你們……真是在浪費時間,”彭羽瓊皺了皺眉,努力平緩自己的語氣,斟酌用詞,“水星鸢就像我們的孩子一樣,我們對着它研究了整整一年之久,這一年,是皓南島大戰、水星各個島嶼戰鬥頻發的一年,我和老嚴都有軍籍,是軍人,但仍然被困在航空局裡日夜研究,是因為對我們的職責來說,‘孩子’能否順利降生,尤為重要。”
“我明白你内心的焦躁,但是,我需要的是證據,不是個人判斷,”梁孝铮的語氣像是沒有任何感情,“我對于水星鸢來說,是個外行,但我有個關鍵性問題想要問你,希望你如實作答。”
“您請說。”
“嚴守義在操控台的三分鐘,或是六分鐘,在技術層面上,他能否通過一些操作,導緻水星鸢發射失敗。”
彭羽瓊鏡片下的一雙學術宅們常有的、波瀾無驚的眼睛,此刻,更是猶如一潭死水,瞬間凝固了。
推進杠杆推拉得不到位、操控台輸入程序錯誤亂碼、或是一顆螺絲釘的松動、失蹤……都可能導緻水星鸢的發射失利,但也就因為着“點火”這件事至關重要,所以才由執行總設計師嚴守義來“執行”。
一個人會這麼傻,傻到把自己的事業在那一刻付之一炬嗎?
“這件事對他沒有任何好處,”彭羽瓊知道自己還是做了不利但客觀的證詞,本能地連忙找補,“如果他是出于嫉妒,那水星鸢失利後李若希隻會更擔心、更心疼于皓南,這對老嚴來說,沒有好處!”
梁孝铮望着他,搖了搖頭:“惡意有時單單就是出自于惡意,也不需要好處。彭軍長,感謝你的配合。”
第二個進來接受審訊的人是張吉惟,他從進門坐下,臉上就流露出一種哭笑不得的表情,未等梁孝铮說話,就趕快先亮明身份。
“航空局的事我不懂,我不是兩栖戰士,工程師兼軍人,我是于皓南于中将的副将,航空局和水星鸢我都不了解。”
梁孝铮在心裡給他打上了“事不關己高挂起”的精明人士符号。
“随便聊聊,您别緊張,”梁孝铮道,“咱們回憶回憶新兵營的事。”
“噢,新兵營我也……”
“你也不在?”
“不是,”張吉惟笑了笑,“我是于總第一批點出去的戰士,就在他當少将不久後,我們那次聚會,在飯桌上,他就讓我别回營裡了。”
“張少将的高光時刻,”梁孝铮恭維道,“可以說是第一批為國家痛擊厄斯人的英勇戰士。”
“沒有沒有,”張吉惟搖頭笑道,“也就做點兒份内的工作,還是您最先偵破發現了厄斯人的活動據點兒,我們才有得打,梁sir,您的功勞大大的。”
倆人進行了一番友好地互吹後,進入了正經環節,梁孝铮問道:“據我所知,嚴守義曾經跟你一塊兒是于皓南于中将的‘副将備選’,最後,為什麼他沒有成為副将。”
“這個……”張吉惟躊躇了一下,“我覺得于總是想他把主要時間都用在航天事業上,這是一個原因,再就是我們軍隊來了孫參謀,孫參謀在戰時截獲了兩條重要情報,使得我們在前線作戰上搶占先機,有了事半功倍的效果,軍功甚偉,這才讓他一躍成為副将之一,比我肩上星星還多一顆呢。”
梁孝铮發覺張吉惟是個非常圓滑狡猾的人,他不正面評判嚴守義如何如何,不給他的“定罪”填磚加瓦,也不試圖為他說一句好話,而是一直繞開他說。
好在梁孝铮是個片警出身、什麼髒活爛活都接、審訊過上萬名嫌疑人的警察,無論是上流人士還是三教九流,都應對自如。
于是,他又問了一個問題:“你覺得你們主将,于皓南,是不是一個感情用事的人。”
“不是,”張吉惟很快下了結論,“他對誰都沒有什麼感情,更别提感情用事。”
梁孝铮望着他,氣氛凝滞了幾秒。
“哎,梁sir,你不該問老嚴是不是感情用事的人嗎?”
“那我要是這麼問了,你怎麼回答。”
“說不清楚。”張吉惟笑了笑。
梁孝铮就猜到他會這麼說,幹脆不浪費這個問題,又問道:“在新兵營的時候,你是怎麼被你的主将于皓南賞識的,據你所說,他沒有感情。”
“說實話,是長公主引薦的,”張吉惟道,“有一天我在那練習大擺錘,文藝兵方盼盼在一邊看,我怕一脫手傷到他,轉身就走,他卻叫住了我,說他弟弟好奇我這個武器很久了。”
張吉惟當時聽了很驚詫,因為在他們看來,兵王眼睛長在頭頂上,除了把他們當沙包打以外,平時根本不看他,更别提好奇他最拿手的武器。
所以他表示不信時,方盼盼直接攥着于皓南的袖子,将他拽到了張吉惟的身邊。
“你看嘛!”方盼盼聲音嬌滴滴的。
張吉惟看到兵王的目光确實在他手上拎着的銀色武器上。
“給你。”張吉惟把它遞給了于皓南。
“沒見過這東西,”于皓南雙手接過,“什麼做的?”
“……其實雛形是雞毛撣子,”張吉惟道,“從小就挨它打,後來就去鐵器工匠廠打了一個這東西,用來打人好使。”
“人為什麼要被雞毛撣子打。”于皓南單手将其掄了起來,掄過頭頂,呼啦啦直響,他的臂力異常雄厚。
“……”張吉惟看着他,料想他家中長輩父母,決計沒有一個人打過他一下,連雞毛撣子都不懂。
“這跟案件有關系嗎?”張吉惟看着梁孝铮,十分不解,“我也是涉案人嗎?”
“不用緊張,真是随便聊聊。”梁孝铮道。
其實并不是,而是于皓南待人處事的方式,決定了他會不會觸發嚴守義的作案動機。
“于總是個擅于發現人才、善于用人的好上司,有什麼苦的累的極緻危險的事,他都會體貼下屬,一馬當先,自己去做,我們有這樣的上級是我們的福氣,”張吉惟道,“在我看來,公事上他沒有一點苛待嚴守義的地方,他對每個人都公事公辦,雖然沒有感情,但也絕沒有一點兒壞心眼。”
梁孝铮點了點頭,有些意興闌珊,這不能代表什麼,因為張吉惟是于皓南的副将。
“我還可以提供一個對你來說,很有用的信息,”張吉惟道,“作為一個航天局的外人,我進入局裡,需要七次安檢,安檢内容包括體測、虹膜、指紋、随機設置問題、父母家庭等密不告人的私人信息,以及血液檢測,也就是說,那航天局密不透風,根本容不下一個厄斯人能夠混進去的一丁點兒可能。嚴守義是聰明人,應該不會跟厄斯人有勾結,那太容易露出馬腳了,我們主将于皓南,那是出了名的謹慎。”
梁孝铮送走了他。
其實張吉惟确實無形中提供了一個重要信息,那就是厄斯人進不去航空局,更别說操控台發射點火處了,有能力且有動機能做到的人,還是嚴守義自己。
第三個人是孫舜香。
“我以為我舉報的,就失去了作證的資格。”
“法律上沒有這個規定,你提交的證據确實足夠分量,我相信你也是足夠客觀的人。”梁孝铮望着他,頭頂大燈的照射下,他的面容五官,清清楚楚,毫發畢現,但在這種死亡打光下,孫舜香都美得讓旁邊的記錄警員,呼吸一滞。
“我是照本宣科來找的證據,”孫舜香雙手交疊在下巴處,分門别類說道,“證據包括:物證、書證、證人證言、被害人陳述、犯罪嫌疑人、被告人供述和辯解;鑒定意見;法政科的勘驗、檢查、辨認、偵查實驗等筆錄,以及法務部的視聽資料、電子數據。我說得有遺漏的嗎?”
“沒有,”梁孝铮搖了搖頭,“你準備得很充分,但被害人陳述和犯罪嫌疑人辯解部分,我們還得交給時間。”
“最多關押時間隻有48小時嗎?”孫舜香皺了皺眉,“嚴守義是個極為出色的戰士,我估計他夠嗆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内崩潰。”
“試試看,”梁孝铮道,“我已經知道你是怎麼發現嚴守義那筆巨額資金的來源,财務部真的就像你家一樣,對于調查資金走向,我們警察有要跟你學習的地方。”
“客氣了,”孫舜香擺了擺手,“是我爸告訴我的,想看一個人要做什麼,就看看他的錢花哪兒去了。”
梁孝铮點了點頭:“可惜,目前那筆錢顯示到賬後,他一分都沒有花,而在他的家裡,我們搜到了一沓購物小票,跟他的行頭和手表以及用車都能對上,他是個習慣收集好這些票據的人。”
“這麼快就花那筆錢也不是他的作風,”孫舜香道,“他的收入不低,無論是航天局還是軍隊。”
“你是怎麼懷疑到他身上的,按理說,你也不知道誰能為水星鸢的失利負最大的責任。”
“是這樣的,”孫舜香蹙眉道,“我不知道他原來的信息素味道是什麼,但這幾個月,李若希常常出現在航空局的日子裡,我發現……他身上有橘子味兒。”
“嚴守義?”
“是,我們主将,你跟他吃過飯一起玩兒過,應該知道吧?”
“嗯,沁人心脾的橘子信息素。”
“是的,我沒看到嚴守義拿過或是吃過橘子,但身上卻有這個味道,甚至遮蓋了他原有的信息素,這不是很奇怪,也很變态嗎?”
他說這話時,滿臉的嫌棄。
“也有人喜歡用香水遮蓋信息素的味道,”梁孝铮道,“這個不算奇怪。”
“可他有時看向于皓南的背影時,目光綠油油的,充滿了憎恨,”孫舜香道,“我偶爾看到幾次,忍不住心驚肉跳。後來從彭羽瓊那裡知道他可以稍微動動手腳,就能毀壞水星鸢,還有查到了那筆錢,我就确信,他是兇手了。”
“你确信?”
“是。”
“可張吉惟還有彭羽瓊都說過,在有人刺殺于皓南時,嚴守義第一時間擋在了他身前。”
“那時李若希還沒有跟于皓南結婚吧?”孫舜香聳了聳肩,“而且人家都說‘一念成佛’‘一念成魔’,誰知道嚴守義在救人和點火時,是魔還是佛。”
“你好像對他印象很差。”
“他對我們主将充滿敵意的時候,我作為副将,很難對他印象好。”
“可你也深陷三角戀裡,你會絕對客觀嗎?”梁孝铮一針見血道,“你絕對暗戀于皓南,不然你不會情不自禁地抱他。”
……孫舜香沉默地注視着梁孝铮幾秒,忽然哈哈哈地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