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裡的頭頂大燈,陡然打開,刺得人眼睛疼,四周地上塵土飛揚,兩個Alpha一個揍人一個挨打,此刻都氣喘籲籲。
燈光照得對面那癱坐在地的人,鼻青臉腫,好不狼狽。
梁孝铮把桌椅都扶起來,擺正了,自己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看着對面那人用大拇指腹擦了擦嘴角的血,從地上艱難起身,皺着眉頭,坐回了他的椅子上。
“這是我的警号,”梁孝铮抓起上衣銀色号牌亮給他看,“你可以投訴我。”
嚴守義笑着搖了搖頭,這一咧嘴角,更是疼得嘶了一聲:“我不會,你是他堂弟。”
“怎麼,在我面前還要扮演情聖?”梁孝铮臉色陰沉,冷冷地看着他,“喜歡他的人是不少,但像你這麼變态下作的也不多!”
嚴守義嗤笑了一聲,有些自暴自棄的松弛,微微點了點頭:“我是愛他,這種愛山呼海嘯一般将我席卷了,打得我措手不及,但我也沒有影響他,妨礙到他,是吧?我隻是默默的……”
“偷拍他,”梁孝铮接話道,“就不說你這水星鸢一案究竟跟你有什麼關系,單單是這個罪名,就夠你喝一壺了!”
“可以,随便判我,我都可以,”嚴守義攤開手,聳了聳肩,“如果愛他有罪,那我早已犯了死罪,早判了早清淨。”
正在這時,外面有人敲了敲門,未等梁孝铮出聲,便推開了審訊室的門。
“啊,梁sir,好久不見。”李程然一身西裝革履,手裡拿着律師專用公文包。
“怎麼又是你?”梁孝铮皺了皺眉,偏過頭看着他,“這又不是逃/稅、漏/稅的經濟大案,用不着你。”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簡單來說,還是他們給的太多了,”李程然笑着走進去,看向嚴守義,“這位應該就是我的當事人……”
他的目光落在嚴守義臉上明顯被毆打的傷痕,笑容凝滞了:“這是哪位行的兇,梁sir,我需要立刻為我當事人采取證人保護措施……”
“他是嫌疑人。”
“我不這麼認為,你要斟酌你的用詞,”李程然道,“水星鸢事關國家安防保護重大事項,沒有一個人敢對它的成敗負責,除非,是于中将,我當事人區區一個執行者,奉命辦事而已,哪有嫌疑之說?”
梁孝铮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跟這著名大狀對上,他就沒有占便宜的時候。
“另外,現在時間已經過了48小時,您還拒不放人,我有權就警方無故扣留我當事人并導緻其受傷一事,提出投訴。”
“你提吧,我等着你。”梁孝铮站了起來,雙手按在腰側,看着李程然,“我們警方現在就嚴守義偷拍偷錄同級少将李若希一事,進行二次扣押,時間……72小時,他必須配合調查。”
李程然微微一愣,沒想到這看起來挺本分的嚴少将還有這項罪名,他略一停頓,回答道:“偷拍偷錄行為未觸犯我國刑法,隻涉及行政處罰。這是一件被道德譴責的事情,根據我國有關規定,偷窺、偷拍、竊聽、散布他人隐私的拘留或者罰款;情節較重的予以拘留,更嚴重者可能構成侮辱罪或者傳播□□物品罪,另行處罰。受害人可以要求:停止侵害、賠禮道歉、賠償損失。此案由于我的聘請人和受害人……都是一人,所以我要先跟我當事人溝通情況,再進行下一步,由受害人諒解或是提出要求,您看可以嗎?”
梁孝铮知道這是正常程序,隻得點了點頭。他閃身出去的一刹那,剛要喊出“李若希”的名字,李程然便先他一步,一手拉開了門,對等在外面的人喊道:“請進!”
“我也能進來嗎?”
“當然!”
“慢着!”梁孝铮伸手抵在牆上,攔住了李若希,“你給我聽着,千萬不能放過他!”
“什麼啊,”李若希聽得一頭霧水,踢了一腳他的膝蓋,“讓開,我是來救他的!”
“李若希!”
他對梁孝铮的警告置若罔聞,推開門,從李程然的身邊鑽了進去,一打眼看到了嚴守義臉上的傷,瞬間驚呼一聲。
“……沒關系,”嚴守義對臉上的傷一帶而過,“他是你弟,一時氣不過也正常,都是我的錯。”
他直直地盯着李若希,不得不老實交代:“若希,我、我對不起你,我……我太喜歡你了,所以,忍不住拍了你很多照片,都是偷拍偷錄的,你運動的時候,散步的時候,還有……和我說話的時候,拍了很多,都藏在電腦裡。”
“噢,”李若希見怪不怪,語氣甚至絲毫不吃驚,“這會導緻他們認定你毀了水星鸢嗎?”
“這我不清楚,但我現在已經是個人格有瑕疵的人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那怎麼行?!叛國罪可是大罪,你弄不好要被判死刑的!拍我幾張照片怎麼了,我從小到大班裡同學,哪個Alpha手機裡沒有我的照片,這也不是一回事啊!”
“……等一下。”李程然是了解丁一翼和李若希這對雙生子的,常年跟丁一翼的搭檔與合作,他也沒少跟他們家裡這馬大哈大漂亮接觸過,更别提是警界冉冉升起的新秀梁孝铮,都能為之動武,那絕對不是出于欣賞而拍的幾張照片。
“你拍了多少?”他問嚴守義。
“記不清了……”
“大概估個數,”李程然道,“一會兒我也會申請看那些照片,還有視頻,對吧?”
“嗯,”嚴守義知道不能隐瞞了,隻是望着李若希,臉色慘白,“四萬多張,大部分是在新兵營裡,還有……你結婚,這大半年在航空局裡,我們遇到過幾次。”
“四萬多啊?”李若希也愣了,“那是有點兒多。”
“有沒有拍攝一些隐私……”
“沒有!”嚴守義提高了聲音,急得臉部肌肉都忍不住抽搐了起來,他懇求又可憐地望着李若希,“若希,我是虔誠地愛着你……我知道現在我這樣表白很可笑,像是要脫罪一樣,但全天下人都可以誤解我,我希望你能信我,我隻是……喜歡你,我也沒有别的興趣愛好,拍你真的是因為你太漂亮了,我忍不住,而且于皓南根本不讓我見到你,防我防得很緊,每次看到你,我都怕是我生命中的最後一次……對不起,若希,真的很對不起,若希,我隻是愛你……”
他的淚水禁不住潸然而下,哭得泣不成聲,臉部的抽搐越發明顯,卻不敢再直視李若希,他害怕自己如此醜陋不堪的模樣,會讓他讨厭自己,不再相信自己。
“行了行了!一個大男人哭什麼哭!”李若希摸了一把自己的兜,什麼都沒掏出來,轉過臉去看李程然,李程然從公文包裡慢條斯理地掏出了一包面巾紙,被李若希一把奪過,扔給了嚴守義。
“愛我也沒什麼錯,我也不能阻止别人愛我,”李若希無所謂道,“要是因為這個就能給你判了賣國罪,那法律也太可笑了,我這邊是沒什麼關系,接受你的道歉,下不為例。”
李程然一點都不意外李若希會是這個态度,多年前他跟這個丁家大少爺的接觸,就是在丁一翼總問他能不能給肖克銮判死刑、判無期開始。
肖克銮,是一代将門肖大帥的第四代,可惜因為肖克銮的父親年僅30多歲就慘死在俞格手下,肖克銮沒有得到很好的教育,本來跟李若希算是青梅竹馬,但性格逐漸扭曲,自認為丁一劭該為他父親的死負責(俞格僞裝成丁一劭将肖父誘殺),慢慢地更是理所當然地認為李若希應該替父還債,直接嫁給他。
李若希拒絕,肖克銮便做出了諸如跟蹤、打電話、竊聽、騷擾、路上攔截等等超出常規的“追求示愛”方法,導緻李若希隻得反複報警,每次梁孝铮出警看到肖克銮,都忍不住狠狠揍他。
丁一翼跟李程然研究怎麼弄死他算了,李程然說肖家将門雖然已經落寞,可也不是沒人了,使不得,萬萬使不得。丁一翼便告訴他,使勁告他,争取給肖克銮判個十年八年。
可李程然沒有成功,因為李若希總是沒過幾天,就心軟跑到警局,說是“已原諒”,撤訴并要求放人。
他既可憐肖克銮沒有爸爸,生來孤苦,一直被伯父們當皮球踢;又覺得是自己的長相,引他走上歧途,所以每每放過他,一次次讓肖克銮逃出法律制裁。
“隻口頭表示道歉不行,”他忍住提醒這個心軟善良的Omega,“你得要求他寫道歉書。”
有這個東西在手,相當于嚴守義已經有了一次案底,下回就可以加重處罰了。
“我寫,”嚴守義保證,“讓我怎麼寫都行。”
李若希點了點頭,安慰他道:“我已經結婚了,你也該、該醒悟了,這事就翻過,快想想怎麼脫了叛國罪的嫌疑吧。”
嚴守義點了點頭,李程然要求跟當事人單獨聊聊,李若希便走出了審訊室。
“他們沒有證據。”
嚴守義用面巾紙蓋在臉上片刻拿下,已然擦幹了淚痕,抹去了怯懦和不堪、羞澀的樣子,像是在李若希離開的瞬間,就變了個人。
“哦?怎麼說。”李程然靜靜地看着他。
“你不需要記錄嗎?”嚴守義反問道。
“我這有錄音筆,”李程然道,“況且咱們這審訊室裡也有監控。”
嚴守義點了點頭:“現在我猜他們隻能從動機上着手,認定我因愛生恨,嫉妒于皓南,才對水星鸢下手。”
“隻有動機是無法立案的,你也有作案條件,”李程然道,“據說整個航空局裡,能讓水星鸢失敗的人,除你再沒别人。”
“不,一直掌握核心技術和機密的人,三個,”嚴守義道,“我、彭羽瓊,于皓南。”
李程然微微詫異:“于皓南在此案當中是受害人。”
“那可不一定,如果他有意嫁禍給我,那他就是加害人。”
“那彭羽瓊……”
“也有動機,”嚴守義道,“他暗戀于皓南多年,這也是他的機會。”
李程然愣住了,這是多麼複雜的關系。
“可水星鸢失利并不會導緻于皓南離婚,這彭羽瓊怎麼從中獲利。”
“要看你怎麼想,如果造成現在這個結果,若希袒護我,于皓南告我,那他們的感情就會産生龃龉,對彭羽瓊來說,不失為一個機會。”
“可我覺得彭羽瓊不會是李若希的備選,于皓南審美跳躍不會這麼大,”李程然意有所指道,“你也不會是于皓南的備選,李若希有他的擇偶标準。”
“我說的這個機會,不是上位替補的機會,而是破壞的機會,”嚴守義語氣不乏揶揄,“他們金童玉女,門當戶對,絕世良緣,誰看了不豔羨,不想破壞。”
李程然充滿玩味兒地看着他。
“不排除我,”嚴守義直接說,“隻是我們三個都有嫌疑。”
“彭羽瓊暫且不說,于皓南是這個項目的主要負責人,他自導自演一次失敗,又能得到什麼。”
“排除異己,将我清理出去。”
“……花費350億,就為了将你趕出去。”
“您是覺得我不值得,還是我不配?”
李程然見他的眸光微微眯了起來,是個自尊心極強、極為敏感的人。
“您當然值得,我是覺得,他畢竟不論是在軍隊裡還是航空局裡,都有絕對的資格清除你,而不用花這個錢,雖說國庫也就像他家的私産一樣,但350億,不是個小數目。”
“缺錢再騙若希不就得了,冷氮槍的一千二百億制作費用都是若希出的錢,他可很想得開。”
李程然緩緩點了點頭:“嚴少将。”
他伸手到桌子下面,關閉了審訊室裡的聲音接收器。
“我不打無把握的仗,你可以明确告訴我,我是明着打,還是暗着來。”
換言之,他要知道真相。
“當然不是我,”嚴守義笑了笑,“我是如何走到今天的,您可以查一查,每一步,都充滿了血淚。”
“感謝你的信任,”李程然道,“如果警方的确隻從動機着手,那咱們要想好對策。簡單來說,您認為您憎惡于皓南嗎?”
嚴守義沉默了幾秒,思緒仿佛被帶到了很遠的地方。
那是第一天,航空航天大學開學的那一天。
想了那麼大概三分鐘,他搖了搖頭:“說不清楚,但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我不是第三者,我愛李若希,比他早。”
“……他們在高三相識,小時候就見過。”
“那又如何,于皓南那個人,我很了解,他根本不把什麼愛情當回事,他很冷血,而我對若希,那是一見鐘情。”
還記得他們三劍客第一次宇宙升空返航後,他和彭羽瓊都很興奮,于皓南卻倚靠在牆壁上,很累的樣子。
等到卸下了幾十斤的宇航服後,他們才發現于皓南身負重傷,左側肩膀被冷氮槍切割傷的地方,由于長時間處于失重狀态,血液倒流,衣服裡面藏了一兜的血。
接着是失血昏迷,送到醫院搶救,他和彭羽瓊都在外面等着,擔心又焦慮,而李若希被警方從軍校帶到了醫院裡,配合調查,跟于皓南見面。
那是他們第一次發現厄斯人有冷氮槍,也是嚴守義在走廊裡,第一次看到長發披肩的李若希,風塵仆仆地趕來,與他擦肩而過,沖進病房裡,撲到了床上。
他的腦門上有紅色的印章,上面是“xx已屬于皓南”,由于哭泣抹得臉上紅一塊白一塊,但難掩麗色,漂亮得讓嚴守義當即呆了。
大學四年,每次于皓南跟外校的人打得你死我活,挂着彩回去時,嚴守義都要忍不住問他。
“大漂亮到底有多漂亮?值得這麼多人來找你挑戰。”
于皓南哼了一聲:“也就那樣。”
這回終于看到了廬山真面目,嚴守義有些生于皓南的氣。
真是不一樣,跟誰都不一樣,非一般的漂亮!
後來為了找尋厄斯人的蛛絲馬迹,他們三人和李若希在警局分了一天的求愛信。
嚴守義不由得心猿意馬,總是微微側身,能讓自己一邊看信一邊偷瞄李若希,李若希雙腿交疊放在茶幾上,人癱在沙發上,偶爾翹翹腳,偶爾捋一捋自己的長發,懶洋洋地在那舒展身體。
他也要去分信,于皓南沒同意,嚴守義明白,那信有些寫得很過分也很惡心,對于這樣的美人是種亵渎。
可是他看着裡面的言語,看着看着便腦中亂成一團,看向李若希曼妙的身姿和絕美的容顔時,就感覺這信裡求愛的話是自己對李若希在表白,是自己在亵渎他。
他的臉紅得快要滴血,一天沒看多少信,還被彭羽瓊罵進度慢,隻是于皓南看了他一眼沒出聲。
後來他在談到李若希時,曾對嚴守義說過:“這不是誰都能攀上的Omega,一千億你有嗎?”
嚴守義當時一千塊都沒有,每天在學校裡打掃衛生勤工儉學,飯卡裡也不過是學校多給打的600塊。
可喜歡就是喜歡,喜歡像一場瘟疫。
後來再看到大漂亮,他的名字和他的照片在新兵營櫥窗展示裡出現,他是光榮又驕傲的排頭兵,每個路過的Alpha都會舉起手機拍他,連Omega都不例外。
“下輩子我要長這樣。”Omega們說。
那也是嚴守義拍下的李若希的第一張照片,以照片拍照片的方式。
後來不知道是誰,竟然直接把他的公式照偷走了。
進到了新兵營裡以後,嚴守義便有了更多接觸李若希的機會,每當他招手:“老嚴!”
他便百米沖刺的速度奔跑過去。
宋玉溪和翁伯晨挖苦嘲諷他時,李若希會罵他們,甚至動手打人,直到把他們打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