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沙散去八百年修為，隻為送虞彥入輪回，連妖丹都一并給了他，自己化作那沒有靈智的小蛇。

虞彥會忘了銀沙，而銀沙也不再記得虞彥。

一切似乎回到最初的起點。

這段刻骨銘心的風月愛戀，徒留他們兩個看客，在這四季冰川的千裡雪原中唏噓不已。

小銀蛇安靜地盤在掌心一動不動，這是宋尋第一回如此近距離地觀察令她害怕的生物，漂亮是漂亮，可冰涼的觸感還是惹得她渾身發毛，畢竟幼時被蛇追着跑的陰影還在。

一想到銀沙最後那個從容釋然又透着悲涼的笑容，宋尋心憐，極力按捺住身體想要把小蛇丢出去的沖動反應，就這樣保持着僵硬的動作托着她。

銀沙雖已放下執念，可終究心有意難平，才會跟他們說：“我想求你們一件事，待我化作原形之後，能不能把我帶出四季冰川，随便放到哪個山林都好，在這裡，我會難過。”

她還要帶着她出去，拿到隕鐵完成任務後，尋一個靈氣旺盛的秀美之地給她栖身，說不定哪天她就會重新開靈智，若還有機緣的話，再度修成人身甚至化升為龍也不是沒有可能。

付雲中見她眉蹙深深，知道她心裡害怕，貼心地将小蛇接了過去，悲憫的聲音在這片冰寒雪域激起漣漪：“望你謹記今日之殇，往後但行好事，莫入歧途。”

宋尋記挂着付雲中的未來，總是希望他有個順當的人生，不必去走原著中的路。

眼前的少年越看越柔和，青衫獵獵，袖擺随風而動，稱得他颀長的身姿清逸無雙。

一個對妖都尚且心懷慈悲的人，又怎會成為嗜血濫殺的魔頭。

他不會的。

宋尋不由得露出淺淺笑意。

察覺到她的目光，付雲中心弦緊繃，頗有些不自然，便借着放置小銀蛇的動作将頭微微垂下，不敢去直視那雙清淩淩的眼，可一擡頭正與宋尋四目相接，這一下徹底心亂了，小心翼翼地詢問：“你怎麼這樣看着我？是……是我哪裡做得不對嗎？”

诶？

付雲中怎麼會這麼想？

怕他誤會，宋尋連忙解釋，将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不是的！聽我說，你沒有不對，你特别好，做得也很好！”

那明明是誇贊的眼神啊，他怎麼反倒自省起來了？

從前在家中，惑于父親的性情大變，喜怒無常，對他動辄打罵責罰，付雲中總會陷入自我懷疑的情緒裡，時常一個人苦悶地想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太對，做得不夠好，才會惹得他如此。

但也沒人教他應當怎麼做。

無論他做什麼，父親都不滿意。

蛇妖一事，他也不知道自己出手是否正确，誠如小祁所言，他應該牢記身份同妖物劃清界限，但又無法漠視，他的确同情蛇妖的遭遇。

現在有人明明白白地告訴他，他特别好，做得也很好，付雲中聽在耳裡，喜上心間，臉上不由得浮現出訝異又喜悅的神情。

宋尋認可他，誇他，他心裡怦然，似吃了蜜般高興。

他微揚了唇角，點頭回應，俨然一副聽話的乖巧模樣。

宋尋心道，這才對嘛，少胡思亂想于他有好處，而且她沒有誇張，付雲中很好，遠比她在書裡見到的要好得多。

她心念一動，随口問他：“付師兄，你會算命？”

“不會。”付雲中回答得很幹脆，幾乎沒有多想就坦白了。

“那你先前在銀沙面前說得那樣頭頭是道，難道都是騙她的？”驚訝之餘又有些失落，縱然今生再悲苦，若有來世，這對他們而言何嘗不是一種幸運呢，可若連這最後一丁點希望都沒了，那就真的隻剩一個大寫的“悲”了。

“瞎編的。”

“付師兄，你居然會扯謊騙人了！”宋尋簡直難以置信，細思又覺得情理之中，若不這樣跟她說，銀沙是絕不會輕易放手的，“虞彥知道嗎？”

“嗯，是他懇求我那樣做的。”當時付雲中施法助他凝魂一刻見銀沙最後一面，虞彥便暗中傳音給付雲中表明，他最後的那句話也隻是一個為了說服銀沙而編造的謊言。

至于他有沒有來世，來世是什麼樣子，誰都不知道，也不重要。

重要的是，銀沙信了。

夕陽将沉入地底，将兩人的影子拉得老長，付雲中望着鍍了一層金邊的蒼茫雪原：“你知道凡間百姓為何總熱衷于占蔔算卦？對他們來說，準不準并不重要，重要是結果。他們力量弱小，走投無路的時候，總是希望有人拉他們一把的。前路未明飄忽不定，哪怕擺在面前的是絕境，隻要能看到些微光亮，也可向死而生。他們需要一盞指路明燈，來堅定自己的選擇或是明确一個方向。”

他倒希望自己是那個擅長占蔔之術的人，能算到虞彥的未來，也算算自己的未來，隻可惜……

他不願去想那些煩惱事，接着道：“若當真有因果輪回，虞彥今生良善，來世便不會差，經我之口告訴她，無非是給了她一絲慰藉，心甘情願為對方走出迷局，至于将來，誰也說不準，也許就被我說中了呢？”

他們在夕陽中對視，宋尋點頭：“極寒之地也有光芒，說不定這場賭局，虞彥會赢。”

也期許，命運的安排能眷顧他二人一些。

付雲中沒說話，擡手掐訣寫下一道符傳了出去，卻遲遲不見回應，眼看他的臉色越來越差，宋尋問道：“你怎麼了？是出什麼事情了嗎？”

又送出去幾張符，仍舊杳無回音，在此之前明明從未出過差錯的，付雲中眉頭緊鎖，忐忑不安：“這是小祁教給我的清虛派的傳信之法，隻要我送出信去，他必定能收到，但卻一封未回，可能遇到麻煩了。”

宋尋說：“你先别自己吓自己，萬一祁師兄還在氣頭上才沒給你回信的。”

“小祁不會的。”他了解祁震，是個剛正爽直性情灑脫之人，就算再生氣也不會不顧大局，今日他的舉動本就反常，他擔心祁震在狀态不好的情況下又遇上雪山上的兇獸，如此可就糟糕了。

當務之急，必須盡快找到他們。

隻是茫茫冰原，雪山綿延，常年冰凍令冰雪僵硬無比，幾乎與大地融為一體，人踩上去連腳印都不會留下，又聯絡不上人，想要找到他們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們隻得循着祁震離開的方向一點點找過去，看能否尋到些許他們留下的痕迹。

“付師兄，等一下！這裡有線索，是……是墨辛的丹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