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鍋在文火上煨着,香味卻早早充盈在空氣中,阮繪露和蛋卷一大一小扒在廚房門外等着開飯,最後還是小貓先等不及,靠近忙碌的男人喵喵撒嬌,李崇裕撈了一小塊雞肉,俯下身,先撫慰蛋卷的饞蟲。
太香了,好像比媽媽做的還香。要不是親眼看着李崇裕忙前忙後,阮繪露打死也不信這是他的手藝。
“看什麼?”
阮繪露回神,正好撞進他的目光裡。從前她總覺得他眸底如一池碎冰,可最近卻總能看見漾漾的柔情。
“沒、沒什麼。”怎麼能坦誠承認自己冒犯的偷窺呢?她錯開眼風,捧着水杯抿上一口,“我隻是好奇,你怎麼這麼會做飯?看上去你應該——”
“應該不會下廚房?”他低笑,撓了撓蛋卷的下巴,“美國中餐館又貴又難吃,就學着自己來了。”
“你也會嫌貴麼?”她真的是單純好奇,在印象中,李崇裕家境優渥,留學都是灑灑水的事情,這樣一位富家子弟,不應該計較彙率的變動和餐廳的賬單。
“當然,讀書時我跟家裡鬧掰了,我爸停了信用卡,隻支付學費,其餘開銷得自己掙。”李崇裕的語氣一如既往的雲淡風輕,“下館子這種事自然就變得奢侈了,随便一頓飯七八刀還要給小費,自己做能省不少。”
雖然家裡不過算小康,但阮繪露長大從來沒吃過苦,聽到這些心頭五味雜陳,好半天才嘀咕一句:“那你媽媽呢?她不忍心看孩子這麼可憐吧……”
李崇裕垂着臉,并不很能看清神色,但阮繪露敏銳嗅到他周身氣溫驟然下降,一如昔日森冷。她自覺失言,又匆忙補充:“我不是有意的,不想說就算啦。”
現在他們适合談這些嗎?将自己的瘡疤揭開展現在另一人眼前,是多親密的關系才該有的舉措呢?阮繪露想,或許是這場病模糊了他們之間的界限,像李崇裕這樣冷冰冰的人,真的會讓别人觸及他的軟肋麼?
突如其來的沉默讓她不知所措,差點忘了之前他們就總是沉默的,李崇裕有很多話不愛說,那時她也不會去猜他在想什麼,可眼下經曆一場雨、一出病,她就這麼輕而易舉地依賴他,推心置腹,她為自己過分的坦誠而懊悔,風月局裡落于下風,無異于引頸就戮。
所以阮繪露想匆忙翻過此篇,從小餐吧高腳椅上跳下來,湊到竈火前:“雞湯好像好了……呀!”
她想當然去揭蓋,必然被燙到手。指尖一下紅腫起來,她匆忙去捏耳垂,可李崇裕搶先一步,捏住皓白的手腕,輕輕吹了吹燙傷處:“怎麼一點常識都沒有,真是十指不沾陽春水。”
阮繪露臉熱起來,分不清因為被燙還是因為李崇裕的話:“忘了嘛。”
“那就别逞能。”他觀察了一下阮繪露的傷勢,拉着她簡單沖沖涼水,“我父母離婚了,在我還小的時候。我媽離開家時什麼都沒要,包括我。”
他就像說“明天吃什麼”“策劃案不過關”似的平靜,可阮繪露的心蓦地揪了一下,唇瓣動了動,什麼也說不出。
李崇裕瞥見,唇角勾了勾:“笨蛋。”
“我……”
剛想分辯什麼,密碼鎖的提示音響了起來。知道這間房子密碼的人不多,池畫要出差兩三天,那這個點會出現在這裡的人——
“露露?”
“嚯,還挺香,咱閨女會炖雞了?”
張女士和老阮!
阮繪露大腦飛速運轉,第一反應是捂住李崇裕的嘴,四下觀察一番,拽着他就要塞進廚房旁邊的生活陽台。
李崇裕用眼神抗議:你不會想把我藏在這裡?
阮繪露眨巴眨巴眼睛:求你了,幫幫忙嘛!
“這孩子,燈開着人又不在,一天天不知柴米油鹽貴。”
阮德偉嗅了嗅空氣中的香味:“應該沒走遠,聞起來像是剛出鍋的。”
張明麗笑他:“退休老刑警,鼻子比狗還靈光。那按你這麼說,她人在哪兒啊?”
“這還不好猜?廚房呗。”阮德偉打開廚房推拉門,“露露,爸爸媽媽來了,你是不是沒——”
“爸爸!”阮繪露背靠着陽台門,手裡攥着幾個土豆,“剛剛在陽台拿菜呢,沒聽到,你們怎麼來了?”
“你不是生病了嗎?你媽又擔心又要面子,我看她坐立難安的,幹脆帶着來看看你。”阮德偉笑眯眯的,壓根沒有從前穿警服佩警銜時的威嚴,“都學會炖雞了?小日子過得挺滋潤。”
“啊,就,偷空學的。”阮繪露舒了口氣,能蒙過老阮的眼睛不簡單,還好李崇裕來的時候鞋子包都收進櫃子裡,不然第一眼就得露餡。她推着老爸就要往外走,“快坐快坐,嘗嘗我炖的雞湯。”
老阮一邊走,一邊眼風落回她手上:“但是這土豆都發芽了,你還吃?”
“……我正打算扔了。”
張明麗聽見,又開始喋喋不休:“土豆不是我半年前買的嗎?别吃了,回頭鬧出毛病來。對了,我除了陽台門後面,在那個架子上也放了,你找到沒有?别扔漏了。”
眼看着她要往裡走,阮繪露慌不擇路,将土豆扔到水槽裡,用手挽過媽媽的胳膊:“知道知道,我的親娘,您先入座吃飯好不好,實在不行跟蛋卷玩會兒?”
“阮繪露,我發現你今天怪得很。”張女士反詐神經拉滿,抽出手來,目光睿智又精明,“是不是幹了什麼虧心事?陽台不會被你禍害了吧?我看看。”
“媽!”
來不及了,張明麗已經先一步推開陽台門,沒看到發芽的土豆,倒看見一個一米八幾大男人杵在那,試圖把自己和後面的雜物架融于一體。
空氣瞬間凝固,張明麗和男人面面相觑。
“阿、阿姨好?”李崇裕局促地打了聲招呼。
*
那鍋雞湯被端上了桌,餐桌四人一人一碗,蛋卷也分到一碗雞肉,正吧唧吧唧大快朵頤。除此之外,誰都沒有動筷子的意思,眼觀鼻鼻觀心,場面尴尬得阮繪露想找個地縫爬進去。
“也就是說,這就是鳳姨給你介紹的對象?”阮德偉大馬金刀地坐着,銳刃般的目光将李崇裕上下掃視一遭,“看着倒是人模狗樣。”
“爸!”阮繪露小聲抗議。
阮德偉是個女兒奴,在家是佛祖在外是兇神,闆起臉來,一般心理素質的罪犯都招架不住。阮繪露擔心地瞥向一側的李崇裕,他倒是八風不動的姿态,慌的隻是她一個。
也對,熟人介紹的相親對象,有什麼好躲的?之前張明麗女士還一直催找對象呢,腰闆硬起來,别慌。
她清了清嗓,“池畫出差了,我發燒,李崇裕幫忙照顧我,你倆别誤會。”
“那這麼說,很耽誤小李工作吧?給你添麻煩了。”相比起來張明麗倒是滿面春風,眼睛彎成了月牙,“要知道你在,我倆老頭老太太才不來打擾你們二人世界。”
“阿姨客氣了,我沒打招呼就來才冒昧,今天見面也倉促,讓您二位受驚了。”
丈母娘看女婿怎麼都合眼緣,眼前這位萬裡挑一的精英更是找不出一個缺點,張明麗抿了口湯,就跟平時長輩聊天一樣随口問了李崇裕幾個問題,什麼工作忙不忙啊,公司怎麼樣啊,家裡如何啊,李崇裕處理這種場合得心應手,隻是客套得太虛僞,阮繪露看不下去,低頭去舀碗裡的湯。别的不說,美食可不能辜負了。
“小李啊,不瞞你說,我和她爸就這麼一個女兒,一直也呵護長大的,家庭條件肯定不如你家好,但是我們露露争氣,學曆好,工作好,性格也乖巧。你們年紀也不小了,叔叔阿姨還是希望可以認真一點,把結婚提上日程。”
阮繪露差點被一口湯嗆到,連忙在餐桌下踢張明麗的腿:“媽!”
張明麗女士壓根沒有搭理她的意思,繼續道:“你們早點結婚,早點生孩子,我和你叔叔都還年輕,能幫襯你們帶一帶,能減輕很多負擔……”
李崇裕依舊神色很淡,隻是原不達眼底的笑意倒慢慢真切了:“這個要看露露的意思,她還沒承認我。”
阮繪露一驚,側臉看向滿口胡言的男人:你濃眉大眼的怎麼也叛變了?
“你别慌,阿姨幫你做思想工作。”
張明麗一口包攬,飯後果真來拉着阮繪露談心,叫她千萬别錯過,這樣的男人打着燈籠都找不着,好資源是不流通的,女人都看得出他身上的價值,才不肯輕易放過。
阮繪露聽得心不在焉:“行了媽,我會考慮的。說到底,我是跟他這個人過日子,又不是跟條件過,合不合适我要自己判斷。”
“你就聽媽媽一句勸,從小到大,爸媽給你做的決定哪裡出過問題?讀書也好,考公也罷,你走到現在,别提多少人羨慕。”張明麗簡直恨鐵不成鋼,“哦,就一樣,你非要去學曆史,畢業差點工作都找不着,是不是?所以聽爸爸媽媽的話還是有用的,現在小李還對你有好感,别吊着人家,要真錯過了可沒後悔藥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