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瑛一路上屏息凝神,垂目而走,并不多去張望,隻聽碧桃在耳邊感慨:“小姐,這裴家主宅好生氣派啊,你看那雕梁畫棟——”
她便蹙了眉打斷道:“莫要目光遊蕩,走你的路。”
碧桃又将聲音壓得更低:“不知道待會能不能在近處瞧得見裴二爺的荷風軒?”
顔瑛沒有言語。
又行過連廊,丫鬟将她們領到了一處正開着海棠花的院落裡,明間外恰有個紅衣少女站在那裡同面前的小丫鬟低聲說着什麼,隻聽這引路的丫鬟沖着對方喊了聲“芳汀姐姐”,待對方看過來,便說道:“顔家小姐到了。”
顔瑛就曉得那紅衣少女應是裴大太太屋裡得用的大丫鬟。
芳汀見了,便徑一揮手屏了别事,自客氣地含笑迎道:“辛苦顔小姐早來。”又道,“二爺正在給大太太請安說話,隻好煩你先往偏室用會子茶點,稍等等了。”
顔瑛不由一怔。
芳汀招了個小丫鬟正要來将她安置,恰這時,那門上挂着的灑金羅簾忽而一晃,從裡頭又走出來個大丫鬟,說道:“太太請顔小姐進去。”言罷,人已讓在了門邊。
顔瑛定了定神,略一示禮,随後容色不動地款步走進了屋内。
明間裡萦繞着一股醇厚的檀香味,晨霧一樣罩過來,她雙腳踩在唐草雲紋的絨地衣上,如行于雲端。
裴大太太坐在一面六曲的泥金松竹梅圍屏前,藍衣金扣,手裡拿了隻白瓯,瑩然如玉間隐隐可見淡黃茶湯,襯着她指上那枚琥珀戒指,愈發晃晃。
裴潇并不在這裡。
顔瑛目光微動,瞥向另一旁——茶幾上果然正靜靜放置着一隻同樣瑩然如玉的白瓯。
她神色不動地朝坐在圍屏前的裴大太太望去,端端道了萬福。
“時候還早,先坐下喝口茶吧。”裴大太太順手将茶瓯放在了幾上,開口時唇邊含笑。
顔瑛道過謝,就着近旁的那把烏木椅子,側身坐了下來。
“聽說你是去歲開始出診的。”裴大太太說道,“師承是誰?”
顔瑛接過小丫鬟送上的茶盞,回道:“不敢當師徒,隻是十四歲那年家裡來了個雲水僧,雖是位高人,奈何我資質驽鈍,不過從他那裡學了些日常保健之法罷了。”
裴大太太聽了,面上并無訝色,隻是問道:“扶脈如何?”
顔瑛道:“會辨些寒熱之症而已。”
裴大太太微微颔首,沒有再多說什麼,顔瑛此時方低頭啜了一口茶,然後将盞放下,再道:“大太太今日有事,還是不要被我耽誤了才好。”
裴大太太便道:“我右手這幾日正疼着,便勞你幫我看看。”
屋裡的檀香袅袅郁郁地盤桓着,繞梁環衣潛在每一次輕勻的呼吸,嗅之良久,便又仿佛緩緩絲絲浸入了肌裡。
芳汀打簾而入,說道:“大太太,雪君小姐差了人過來問花園往荷風軒角門的鑰匙。”
顔瑛眉眼不動地,繼續慢慢取着裴大太太手腕上的針。
“哦,這事我忘了。”裴大太太道,“你往馮春那裡去要。”
芳汀應下,卻沒有退出門,而是站到了一旁。
顔瑛取下了最後一根針。
“大太太試着動一動。”她說。
裴大太太依言而行,緩緩轉了轉手腕,說道:“好像松了些。”
顔瑛道:“應略有些肌理勞損,大太太這幾日少動腕力,先看一看情況,若覺得不見好轉或是嚴重了再叫我……”她說到此處,覺得不妥,怕人以為她另有用心,便又跟着補道,“或者其他針灸大夫。”
裴大太太颔首應下,随後吩咐先前給顔瑛傳話的大丫鬟明月:“你領顔小姐去花園。”
顔瑛眼尾餘光掃過那隻早已冷在一旁的瑩白茶瓯,垂下眸,道了告辭。
裴大太太接過芳汀添的新茶,說道:“出來吧,人走了。”
裴潇從屏風後面轉了出來,手裡抓着卷經書。
“呵,這經倒被你給撈着了。”裴大太太笑道,“我還當你避在後頭潛聽,哪知和你爹一樣,到底書比人重。”
裴潇走到她身旁坐下,順手拿起那隻已冷了的茶瓯,将先前餘下的茶湯一飲而盡。
“哎呀,怎地喝冷茶!”裴大太太皺眉說他。
裴潇彎了唇角,說道:“誰叫你老人家不肯聽我勸,我在後頭聽得心中焦灼,得澆點冷的才透。”又道,“這本經我收了,你暫且别想着再抄。”
裴大太太望着他笑:“好好,為娘聽你的便是。”
芳汀上來要給裴潇添茶,他擡手淺淺一止,仍向着他母親,問道:“娘覺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