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不了什麼。
片刻,她開口說道:“病還是要治的,我治不好你的疹症是我經驗不足之故,不是說别人就沒有辦法了。”一面從袖中拿出了那張藥方遞過來,“你試一試這個方子,或許能減輕些身上瘡症的不适。”
她無法向郭大姐解釋對方得的是楊梅瘡,也說不出這病有多難治愈,便就不好告之這外用方子是向康太醫請教過後定下來的。
顔瑛幾乎可以想見對方滿懷希望的樣子。
郭大姐大約沒有想到她在外頭還想着自己的事,愣了愣,才支身過來雙手将藥方接過,抿着唇角,笑意滿眼地說道:“你這顔大姐,今日必留下來吃頓飯才好,我請你喝金華酒呀。”
顔瑛正要婉拒,就見郭家的丫鬟又端了茶食上來,幾塊軟塌塌的東西白生生地趴在瓷花碟裡,上面撒了些黃色的粉末。
“你先嘗一塊。”郭大姐招呼她,“這是早上我才跟我娘去教壇祈福領回來的,你若先來兩步都未必碰上我在家呢。”
顔瑛陡覺這話裡某處有些耳熟,腦海裡翻了幾翻,不由問道:“你也去教壇?”
郭大姐聞言一笑:“這有什麼稀罕,難道你從不去?”
這确然本不算什麼稀罕。
如今民間除了佛道寺觀,也不時冒出些教團來,規模不一,名目各異,老百姓對什麼神都習慣敬一敬,入教和結社一樣,早已成了風俗流行。
“我沒去過。”顔瑛定了定心神,又問,“你這是什麼教團,祈福還發糍粑?”
“正是因為要發糍粑,所以叫作糍粑教。”郭大姐笑道,“教壇就在西門外,你從城裡走陸上往松溪裡時應該能看見條岔路,往東走,那宅子就在馬家雨具鋪子的間壁。”又問她,“馬家雨具你知道麼?”
顔瑛聽見“松溪裡”三字時不由蜷起了手指,微滞,面上猶自波瀾不顯,颔首回道:“我這些時去給馬老闆娘子做過幾次針灸。”
郭大姐當即點頭:“是了是了,他家大娘子身體不太好,家裡倒有個妾室卻也還沒能給他誕下一兒半女,據說前陣子才找了陰陽先生去看祖墳呢。”說完,清清嗓子,端起茶盞喝了兩口。
顔瑛看出她這是口舌幹燥的症狀,更無心去聽那些閑事,旋再問道:“你頭次去糍粑教壇,是在生病前還是後?”
郭大姐愣了愣,憶道:“是之前,怎麼?”
“無事。”指尖扣住掌心,顔瑛語氣平靜,“我就是不知那裡地方幹不幹淨。”
郭大姐一聽,随即露出恍然之色,忙道:“你這麼一說還真是,那回我和我娘在内壇冥思祈福,精神雖飄飄入境,可過後也覺得身上有點酸疼。”說到這裡又低了些聲,“大腿上還青紫了一塊,也不知是不是被那裡毒蟲鑽進來咬的……”
“若是我這病症是與那裡毒蟲有關,你可又有法子?”郭大姐一雙明眸杏眼直直望着她。
顔瑛的呼吸又有些發沉。
她迎着郭大姐的目光,良久,喉頭微滾,隻說了句:“少飲酒,好好用藥。”
***
顔瑛終是沒有留在郭家吃這頓飯。
腳下的彈街路石子凹凸,她隻能沿途慢慢行走,手裡隔布捏着的那塊糍粑似乎漸漸在她掌心裡冷下來,顔瑛順着河邊街道又走了一段,裴家大宅在橋那頭愈加壯麗,晝日昏暗,踏渡前河濤漣漣,而它巋然不動,如山,如石。
她想起這山裡的那片荷花。
顔瑛立在街心靜靜向對岸望了一陣,然後回過眸,看向扣着雙手站在旁邊的小丫鬟:“你叫什麼?”
小丫鬟一怔,圓臉微紅,忙忙回道:“大小姐,大奶奶說我叫小燕。”
“小燕。”顔瑛重複了一遍,說道,“你往家去問你碧桃姐姐把我給戚表小姐準備的禮物帶出來,我要去趟黃柏陂。”
小燕點頭,轉身快走了幾步,又想起什麼,回過來問道:“那要碧桃姐姐一起來麼?”
顔瑛道:“其他你不必管,隻照我的話找她要東西便是。”
小燕便又點頭去了。
顔瑛收回落在她背影的目光,複又看向了對岸裴家船亭,少頃,緊了緊握着糍粑的指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