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以為自己是準備好才來見他的。
準備好了将事情托付給他,準備好了他接受,也準備好了他拒絕,或者,斥她船宴的事才過,便又來自尋麻煩,也給他找麻煩。
可她沒有想到會聽見這樣一番話。
顔瑛的臉上有些發燙,她還未将裴潇說的這些話全想清楚,已忽然後悔起剛才自己說的那句“無法擔保誰的品性”,她才責過翠桃意欲擺弄口舌,可她卻也輕易言他人私德。
便是郭大姐真有情郎,難道就……
耳畔又隐隐不靜。
她倏地攥緊了掌心。
裴潇察覺她臉色不對,旋問道:“你怎麼了?”說着,已不由往前邁了一步。
幾乎是在同時,她亦本能般後退了半步。
裴潇立止。
顔瑛右手抓握于左手上,背脊微挺,無聲深吸了口氣,少頃,複擡眸向他望去。
“此事關節複雜,小女身有不便,隻能向裴翰林陳情于此。”她說道,“還望相公見諒。無論結果如何,小女亦銘記裴翰林今日受托之情。”
“裴相公,壽且樂康。”
顔瑛說着,向他端端一禮,往後退走而去。
裴潇立在原地,看着她款款離開的背影,目光微凝。
看來這一問,還是不妥了。
他這麼想着,少頃,歎了一口氣。
***
碧桃挽着竹籃行至酒旗下,不防突與人撞在了一起。
幸而籃子裡沒有東西,掉翻在地上便沒了聲響,她這才不必急着去管,揉着肩膀就朝面前人罵開了:“可是個短棺材,急什麼?恁寬的路,瞧不見人往這裡走?!”
撞着她的是個年輕男子,束髻插簪,像是個道士卻不穿道裝,一身白袍上披了條紅,相貌雖端正,但眼下有些浮腫。
這男子目中堆笑地向她施了一禮,手勢非佛非道亦非俗,說道:“實是趕着回壇送酒祭,沖撞了女娘,還望原諒則個。”
碧桃初聽他開口緻歉,火氣稍下,但又仍覺心緒不爽,于是未有言語,隻俯身去撿籃子。
這人也伸了手來撿籃子,兩人恰碰在一處,碧桃倏地縮了手,那籃子就落他掌中去了。
不想卻聽他笑着說道:“我觀女娘印堂泛灰,這些時隻怕有些不順?正好本教法壇就在不遠,女娘不如随我去領些福粑回去,吃了掃掃晦氣。”
碧桃往常本是随顔家信佛燒香,此時心裡又挂着事,并不耐聽他傳這些雜教,于是隻顧伸手要把籃子拿回來離開,誰知逮着手把一扯卻沒扯動,詫然擡眸,便聽得這人又勸道:“時候還早,門外販市也不急着收,我乃糍粑教天師,今日與女娘有緣,方才出言欲為你祛厄,若是不聽,隻怕你不僅心願難成,而且未來十年都有……”
“呸!”碧桃朝着他用力一啐,“青天白日攔着良家婦女不放,硬觸人黴頭,哪裡有個教士樣子,端地隻是無洞掘蟹罷了!”說着,劈手又來奪籃子。
這天師被她一口啐中,臉色即青,抓着的手不放。
便在此時,斜刺裡忽冒出個人來橫到中間,也一手抓到了籃子的提把上。
“我當哪裡誤會,原來都是熟人。”來人年約三十上,體型微胖,一身綢衣,半眯眼笑道,“天師是近鄰,這姐姐主家也是我店裡貴客,這日頭已當曬起來,兩位不如去我店裡坐坐?”
白袍天師聞言,即擡手作禮:“原來是馬老闆熟人,當真是一場誤會了。”又向碧桃一揖,含笑道,“天法有緣,女娘若日後想通,我教大門敞開。”說罷,也不多言,拖着身後紅條去了。
碧桃飛眸瞥了馬老闆一眼,從他手上扯過竹籃擡腳便走,馬老闆連忙跟上,兩人前後腳進了不遠處的馬家雨具鋪子,她一聲不吭徑往後堂走,隻聽得馬老闆在身後招呼櫃上夥計趕緊備茶。
碧桃走進屋裡,把籃子往桌上一丢,便抱手坐在了椅子上。
馬老闆不多時便快步走進來,一見她,便笑道:“多大點事,也值得你氣成這樣,你往時可不是這樣沉不住性子的。”又走過來,伸出一手搭在她肩頭,勸道,“那些教團的人,你就不信,也不必去招惹,誰知他會不會給你下什麼咒?他們那些我還是知道的,添幾個助祀錢便打發了,你看我與他們鄰居這兩年,也不曾鬧出什麼來。”
“我本不想理他,怪叫他找罵挨?”碧桃張口便道,“我在顔家吃些氣便罷了,他算個什麼人?又當我是什麼人?伸手就來拉拉扯扯。我這些年也不是白幹,看他面相就是個腎上虧虛的,上下嘴皮子一碰口稱天師,卻不知平日出入哪裡幹的什麼勾當嘞!”
馬老闆順過手将她攬住:“是是,他如何能比我?”又問道,“你在顔家吃什麼委屈了?可還是顔大小姐那些事連累的?”
碧桃沒有吭聲,半晌,擡頭向他望去。
“我問你,”她說,“你到底幾時娶我過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