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外頭那樁事,如今已傳得不像樣了。”顔瑛說罷,就将今日自己随顔同文往縣衙裡的所見所聞如此這般叙了一遍。
顔瑾起先還沒太明白,直到聽見她說黃縣丞暗示顔家責任自擔那一節,又聞父親顔同文已在薛主簿那裡得了實在口風,不由震地臉色發白。
顔瑛看了她一眼,丢了聲“走吧”,便舉步先行而去。
顔瑾腳下如有千斤重。
她心裡是有數的,父親這個人主見有限,雖翁翁不在,但他凡是要放到祖母那裡來解決的事都不是輕易責備兩句就能過去的,事情怎麼會傳成這樣呢?她太冤枉了,她哪裡可能知道當時在那個教團裡正發生什麼?這都是因為碧桃的緣故……
她想到這裡,不由擡眸朝顔瑛望了眼,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對方竟然出乎意料地平靜。
姐姐不是最應當在乎這些麼?
這樣的流言傳出來,她竟然好似一點怨氣也沒有,仍是為了碧桃麼?那麼難道還是要算在她頭上,怨恨她麼?
顔瑾亂糟糟地想着,轉眼間已踏進了顔太太的房門。
“跪下。”一聲低喝如巨山壓來。
姐妹倆依言屈膝。
“蓮姑站着說話吧。”這回是顔同文的聲音。
顔瑛便又直起了身子站定,落下的目光微斜,看着顔瑾僵着背将雙膝着了地。
像是極幹脆地咬了口青梅,顔瑛肚腹裡刹那湧上甜,也刹那湧上酸。
她旋收回視線。
顔太太閉上了眼睛。
屋子裡一時靜地落針可聞,顔瑾跪在地上,隻覺得膝蓋裡像有無數支針紮進來,酸刺入心,她用力沉住了呼吸。
李月芝奔了進來。
顔太太聽着動靜睜開眼,瞥見了在門邊晃過的秋霜,心知是如何一番通風報信的過程,于是趁水推船,直接向着李月芝開了口:“大娘子急急趕來,可是也曉得自己教女無方了?”
顔瑾擡起頭道:“祖母,此事終歸隻是意外,便要怪也是怪孫女,與大奶奶并無關聯。”
“意外。”顔太太重複了一遍這兩個字,說道,“好,那我問你們,那日你們兩個如何會一路走到那裡去?可是都去了那淫教團?”
“沒有!”顔瑾脫口而出,話音落下來,猛然想起當時顔瑛是沖進那宅子裡找的她,不由一愣。
李月芝往她身邊一站,漲紅了臉向顔太太道:“太太這話從何說起,什麼淫教團,她們如何能去?!”
“這事你不知道。”顔同文皺着眉接了話,把自己今天在衙門明裡暗裡聽着的那些話又倒了一遍,末了,向她道,“黃大人今天連問都沒問這事,那意思不過就是裴翰林交代的事他已辦妥了,至于後面的也不關他的事——要不是薛主簿那裡肯幫忙,指了明路讓我們去走缇衛司的路子,隻怕這差事我們得了也是被架上去讓火烤,她們兩個還要不要前程了?”
顔太太鼻子裡哼出一聲來:“這差事又不是多麼肥水的,你也不過是指着借了這差事能正經搭上裴家,再順道把店裡買賣推一推,豈知腳還沒邁出去就先沾了屎!這缇衛司的路子又哪裡是那麼好走的,且不得把銀子脫層皮!”
她說到此處,又轉向顔瑾,追問道:“你姐姐當日早些是去出診,你到底去做什麼?你們兩個又何故都出現在那處——老實說來!”
“我隻是去找碧桃,沒有做什麼。”顔瑾急急說罷,又一頓,續道,“姐姐……是來找我的。”
顔瑛眼波微動。
顔瑾又說:“我沒有想到那裡有缇衛司的人。”
“魯莽!”顔同文把手在椅臂上一拍,氣急道,“瑾姐,你如何能做出來這等魯莽之事?那缇衛司的人辦事還要先四處敲鑼打鼓麼?這下你惹了大麻煩,你可知裴家這情面我們前腳才剛剛領下?如今好了,誰能替我們去裴翰林那裡賣情面?又能替我們出銀子往缇衛司賣情面?!你——”
他話還沒說完,李月芝便驚地護在了顔瑾面前,張口辯道:“這事如何又能怪得瑾姐?那缇衛司沒把她們吓着已是不錯了,誰知那些煞星怎會突然冒出來?就是叫算卦也沒有算那麼準的!太太和官人若要怪,也該是怪碧桃那丫頭,倘不是她背地裡做那些事,瑾姐也不會為了蓮姑去捉她。”
顔瑛擡眸朝她看去,稍息,又垂下目光落在了顔瑾身上。
顔太太和顔同文也滞了一滞,母子倆對視了眼,一時沒有言語。
顔太太倒也不是對碧桃的這位主子沒有怨氣,隻是現在顔瑛身上到底背着官家差事,她能發作什麼?罰不得也關不得,事情還得解決。
顔同文斟酌道:“現在外頭在傳劉内相會就地高升,我看,或許可以走走他的路子,這流言既是從糍粑教的案子裡傳出來的,還是得讓缇衛司先給句準話,這樣縣衙那邊也才好安定民心。”
李月芝攥着手帕忙忙點頭。
顔太太咬着嘴唇,半晌吐了句:“若找這劉太監的相好去說,要用多少銀子?”
顔同文聽了這話,不知想到什麼,朝長女看去,問道:“蓮姑,之前你在裴家救過那小厮,他還認你麼?”
顔瑛擡起臉,在他臉上看了兩息,然後說道:“長輩們若願聽我一言,此事或許不必急着這樣去費周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