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二太太還想說什麼,裴雪君拉住了她的衣袖。
裴拱猶豫了一下,問道:“不是說劉直要就地高升了麼?缇衛司那些人若是心裡有數的,總不會不看他的情面,不說别的,好歹不要礙着我們做嫠節堂那裡的事,教戚家也看笑話。”
裴雪君眉眼微動。
裴二太太忙道:“大郎,你與那劉公公說得上話吧?”
裴澤把目光往裴潇投去,正遲疑間就看馮春走了進來,他霎時松了口氣。
“二爺,”馮春禀道,“顔大夫為嫠節堂醫事來訪。”
裴潇聽罷颔首,吩咐他:“請她先去荷風軒稍候。”
話音落下,其他人皆是一怔。
裴大太太先說道:“你那裡也沒個得用的丫鬟招呼女客,就讓芳汀随你過去吧。”
裴潇站起身,向他母親道了一禮,随後又看着他二叔夫婦,平心靜氣地說了句:“那你們盡管找劉直試試。”
***
荷風軒——
顔瑛擡眸看着匾額上這三個筆鋒灑逸的大字,聞到風裡濕漉漉的清香,短短數息之間已輾轉過幾回心緒。
如同太陽照進來,有些熱辣辣的,又潛入一縷涼悠悠的風,周旋過後,便散在山間,散在水裡。
裴潇身邊的小厮石秋引了她進門,從那株春日盛華如傘蓋的西府海棠樹下路過,走入了軒窗大開的茶室。
顔瑛不由環顧了一圈。
石秋恭請她落座稍候,她點點頭應過,還是站在堂心未動,少頃,将視線落在了窗外——那裡正對着一叢青綠的細竹,有一點風吹草動,枝葉飒飒。
門外傳來腳步聲,她聽見有人在喊二爺。
顔瑛回過頭,看見裴潇穿了竹青色的袍子,陽光落下來,似有若無地在他身上流動着風的影子。
“裴相公。”她向他行禮。
裴潇擡手向她揖過,眼睛看着她領口上随動作隐約露出的半厘結痂紅痕,頓了頓,問道:“那日可吓着了?”
顔瑛默了兩息,回道:“我是頭回看見缇衛司辦案。”又停了停,續道,“也不算吓着,隻是當時太亂了。”
若她當時沒有亂着,或許那一刀橫過來倒是恰好的——恰好的時機。
裴潇看她神情還算平靜,心裡稍松了些。
芳汀端了茶進來,視線在顔瑛臉上一掠而過,低了眉眼請道:“二爺、顔小姐,請用茶。”
兩人方入了茶席,相對而坐。
芳汀放下茶食後且不走,隻稍退開兩步站到了傍邊,裴潇伸手端了茶,随口吩咐道:“你自去門首邊和顔家丫頭候一處吧,有事再喚你。”
芳汀欲言又止,卻終是沒有吭聲,領了命,踅到茶室門邊,和小燕作伴去了。
裴潇又把手中茶盞放了下來。
“此事是我失誤,令你受到了牽連。”他歎了口氣,說道,“我會盡快解決。”
顔瑛微怔,然後皺了皺眉。
“裴相公與我都心知肚明,這事怪不着你身上。”她說,“我并非那抽跳闆之人,你這樣說,倒讓我好似那忘恩負義之輩。我特意來求見,隻是因顔家想尋條脫身的門路,但不知裴翰林這裡是否已有了打算,你我總要串一串說辭。”
裴潇一愣,看着她,旋又垂眼一笑。
“裴某告罪,還望顔大夫饒恕則個。”他笑過,複微正神色,向她說道,“你讓家裡不必擔心,這事我心中有數。”
言罷,他就将自己打算把糍粑教之事往大案做的來龍去脈如此這般都與她說了。
顔瑛眉間蹙得更深:“我知現下橫出這樣枝節無非是因我家人半途鬧了出來,那日我心裡其實已有了些準備,但想憑那缇衛司在外的名聲,便冒出來什麼話頭也不是不能壓下去。隻是現在你這樣說,怎麼聽來倒不像缇衛司行事的作風?這内裡真實除了與糍粑教相關者,還有我和你這邊的人,按說就隻該有缇衛司曉得;現下‘大案’還未坐實,卻忽有這樣的風聲添油加醋走漏出來——那你這裡是不是還有别的打算?我好回去叫他們跟你的計劃走。”
裴潇的眼睛裡泛出笑來。
如同潮汐倏然漫過,顔瑛驚了一下,頓了一下,又逃了一下。
她急節壓下目光,平平端起茶盞,草草抿了口。
“隻讓家裡稍安勿躁便是。”裴潇向着她緩聲說道,“你既信我,我定不叫你吃虧。至于嫠節堂那裡的差事,你雖應了,但也可以先緩着,黃縣丞他們心裡也都有數,不會有人催促你,等這事解決了再往不遲。”
顔瑛沉吟了片刻。
“既你這裡能解決,那這事也就沒有必要緩着,否則反叫人生出疑慮。”她看了看他,說道,“差使我既應了,自然替你辦好,還請你也信得過我。”
裴潇望着她眸中堅定,稍息,莞爾應道:“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