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瑛望了裴潇良久。
她知道自己這個時候應該有一些反應,可那從四肢百骸奔湧而來的燙熱似乎把她整個人都要灼化。她像個生手一樣在克制着自己。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克制什麼。
可是一定有什麼東西想要沖出去。
裴潇也在傘下看着她。她不說話,他也沒有說話。
“小姐——”
顔瑛猛然一驚,頃刻間猶如五感回籠,連忙循聲轉頭應道:“诶!”
正碰着小燕滿臉忙慌地尋到近處。小丫鬟的目光先在她身上一停,然後又在裴潇那裡一頓,接着就好像回不過神了。
但她很快又知覺過來,面色比先前鎮定許多,放了心似地丢下句“我去看看早飯好了沒”就又要返身。
“诶——”顔瑛大約在這個時候也忘了自己丫鬟叫什麼,忙着把人給“诶”住,一面急從傘下拐出來,不想因着事發忙亂,她腳下沒踩穩,身子往旁邊歪去。
裴潇輕而易舉地跨步上來把她給扶住了。
她臉燙地不敢擡頭,抽起被他扶住的那隻手,湊到鬓旁虛虛撫了撫耳發,徑向着小燕道:“既睡醒了就來搭把手,我這裡正尋藥采。”
裴潇目光微垂,看了眼她已紅成一片的面頰耳根,幾不可見地抿了一下輕彎的唇角。
“我來吧。”他旋即開口,一手把傘向她遞去,一手拿過了她肩上的竹簍,然後吩咐小燕,“你自去忙你那裡的事,小姐這裡有我看顧着。”
不待顔瑛說話,他已又回向她道:“這裡不是外面,事急從權,講不得那些繁文缛節。或是你要我去替她也行。”
顔瑛默然。
小燕好奇道:“裴翰林也會制藥麼?”
“不會。”裴潇含笑,回得坦蕩,“所以看你家小姐要不要我去禍害人。”
顔瑛旋回過臉來看着他,绯紅未褪,一副欲要糾正又不好糾正的模樣:“……這又是說的哪樣話。”她道,“那你便去采藥吧。”
裴潇挽了袖子:“你要哪株就指給我。”他也不多言,說完這句就從她手裡把家活拿了過去。
雨已經完全停了。
顔瑛站在旁邊看了會兒裴潇采藥,說道:“我不知該如何謝你。”
裴潇蹲在地上,聞言也沒擡頭,隻是不急不緩地說道:“我前頭去杭州的時候見過康太醫,他托我給你送了張治楊梅瘡的方子,來時沒帶在身上,等出去了給你。”
顔瑛看着他的側影,想說什麼,又抿住。
“對了。”裴潇停下來,手靠在膝蓋回過頭望着她,“我忽然想起來,你好像從來沒問過我吃的什麼藥?好歹相識一場,你竟連這點好奇也無。”
顔瑛眸中滑過一抹笑意,她垂下眼簾,又擡起頭看着他:“真話還是假話?”
裴潇彎起唇角,朝她望得更正了些:“假話是什麼?”
“藥娘不管外男事。”她說,“不該問。”
他笑意微藏,又問:“那真話呢?”
顔瑛咬着下唇緩緩吸了口氣,往他身畔再稍挪了一步,淺低脖頸,用恰好兩人能聽到的聲音回道:“裴翰林的面色明潤,眼中清亮,若說小症或許有幾分,但應是不存大礙的。”
裴潇默了默,歎道:“所以,這是‘不必問’。”
兩人對視一眼。
顔瑛腳下輕邁,又悄悄把自己挪了回去。
村子裡忽遙遙傳來一陣喧嚷。
“可能是石秋帶着支應過來了。”裴潇說。
顔瑛想起什麼,說道:“對了,這村裡有程家的織場,你曉得吧?”
裴潇幾不可察地頓了下,問她:“織場怎麼了?”
顔瑛就把自己征用程家織場作為臨時病坊的事說了。“可能有點麻煩。”她說,“我那裡有些忙不開,調度的事還是交給你吧。”
裴潇露出笑,颔首:“顔大夫既開了口,我自然聽調度。”
顔瑛沒有說什麼,濕潤的晨風拂過她眉宇,泛着柔和的光。
小燕又遠遠跑了過來。
“小姐,”她說道,“程家管事他們從側門進了宅子,張羅着要清點财貨搬去旁邊。”
顔瑛這才知道原來先前那陣喧嚷又是因程大海等人而起,她便随口說道:“隻讓他們别動那些應急的棉布就是。”
“不行。”裴潇忽然開了口,“一樣也不許他們搬。”
說罷,他就如此這般向小燕交代了幾句,末了吩咐道:“跑快些去。”
小燕撒腿轉身就跑。
裴潇轉過臉,正對上顔瑛直直看着自己的目光,他微頓,然後輕輕牽起抹笑來,語氣商量地道:“便是你要責我,我們也先過去一趟再說吧?”
顔瑛未有言語,從袖子裡拿出了條幹淨的白布遞過來,看着他接在手裡,這才又把自己的面巾重新戴回臉上,然後靜靜轉過身,邁開腳步去了。
程家織場裡已吵作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