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瑛剛走到過廳,就聽見有人在喊:“你們這是想趁火打劫!”
又有人喊回去:“誰打劫你了?你們搬你們的,我們放東西也不行啊?”
那邊又喊:“那麼多地方你們不放,偏偏這時候把這些髒東西往這裡擡,不就是想拉着我們下水麼!”
這邊也喊:“人都要困死在這裡了,誰還顧得上這些廢布怎麼放!”
小燕的聲音在其間也顯得力道十足:“你們要搬就快點搬,裴翰林那裡還帶了支應馬上要進村,我這裡沒空應付你們的。”
顔瑛正好看見程大海在發愣。
但他很快就回過神來,旋即出頭駁道:“小丫頭用不着拿裴二爺來壓我們,就是他老人家親自來了,也沒有說許你們占着我家主的東西不放的道理——”
“什麼占着不放?”
顔瑛聽到身後傳來這麼一句。語氣沉着,帶了一絲恰到好處的質疑。
她站定在原處,看着裴潇越過她身畔,就那麼鎮定自若地走入了那堆散亂的布貨和紛紛面露愕然的人群中。
程大海看見他才挂在嘴邊的“裴二爺”現了真身,也隻是一時愣着沒有反應。
小燕則已飛快地跑回到了顔瑛身邊立着。
“縣中突發疫病,各家都忙着為官府分憂。”裴潇面向着程大海,說道,“醫坊新立,正是需要支應之時,你們還有閑情在這裡吵架?”
程大海臉上漲得一紅,忙道:“二爺誤會了,不是我們要吵。”他說着,就把自己是如何要來搶救布貨,又是如何被攔阻的事說了一通,身邊不時還有人和調。
“請裴翰林給我家老爺做主!”他如此慨聲說道。
顔瑛給小燕遞了個眼神,主仆倆掉過頭往前院行去。
“小姐,裴翰林為什麼不許他們搬東西走啊?”小燕悄聲問道。
“你都不曉得為何,怎地他一吩咐你就辦了?”顔瑛似有若無地把眼角一彎,“不知你誰家丫鬟。”
小燕嘿嘿笑笑:“裴翰林來幫小姐,他吩咐的不是壞事。”
顔瑛停下來,沖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叮囑道:“這話不要胡說。無論誰問起,你要記得裴翰林是特來尋他那匹坐騎的,因那是他座師送的禮物,很是珍貴。”
小燕抿着嘴不疊點頭。
“我們隻管給藥醫人。”顔瑛說着,回眸往後院方向望了眼,說道,“其他的事交給他便是了。”
***
“這事讓瑾姐去才是對的。”
顔太太坐在上頭說道:“本是個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的意外。長輩正經登門去賠禮反而像是多麼大的事,隻叫她帶些随手禮過去,與那張娘子說說話提一提,也就把小事化無,還能順便使她們兩個日後就此能多些走動。”
顔老爺聽着捋了捋颌下花須,颔首道:“你說的有理。”于是笑望向坐在下面的李月芝和顔瑾母女,“既如此,月娘你就安心讓孩子自己去吧,瑾姐一向處事得體,出不了錯。況昨日我們也見了那位程公子,他本是爽快大度人,當時人家還主動勸我不要追究。今日叫瑾姐過去再見見那張娘子,也不過就是再全一全情面。”
李月芝就不好再說什麼,顔瑾見狀,起身向着長輩們一禮,應下了即刻收拾過往間壁程家去拜訪。
秋霜的手指還腫着——這是昨夜顔家人從宴上回來之後,顔老爺下令讓人拶的。因有顔瑾護着,所以隻拶了兩下便罷,但她還是不可避免地受了些傷。
因隻是打算過旁邊宅子裡去吃個茶說幾句話就走,顔瑾也不想叫她折騰,又擔心程家娘子那邊不好說話,或許自己會吃了排頭傳到李月芝耳中,索性一個從人也沒帶,自己提着東西出門轉過幾步就到了程家宅前。
門房很快來應了門,聽說她就是間壁顔家秀才的閨女,便客客氣氣請了她進去。
走進院中,顔瑾入目便見着一座爬着葡萄藤的涼棚——看方位,大約就是她那蝦須镯原先落下的位置。
她不由停下了腳步。
卻不是因為那隻至今未見蹤影的蝦須镯,而是因棚子裡那鋪開成一地的算籌。
一個約莫花信年紀的女子正背對着她的方向坐在矮凳上調着琵琶,面對的是一張椅子,一張空無一人的黃花梨醉翁椅。
顔瑾看見那張椅子上放了疊紙,密密麻麻的字迹,但她眼光掃過去,就看出來上面寫的是什麼。
她看着那疊紙,又看了看地上的算籌,心頭忽而急促地跳動了幾下。
“張娘子?”不待誰引見,她已先開口喚道。
張娘子回過頭來,露出一張五官平凡的圓臉,堆了笑,抱着琵琶站起來:“你就是顔二小姐吧?”
顔瑾不由好奇問道:“你為何不用算盤來算題目?我看這竹籌擺得複雜。”
張娘子微愕,旋又笑道:“公子好玩,這些是他擺的。”
顔瑾一愣。
恰此時,隻見張娘子目光微擡,望向一側,禮聲道:“公子。”
顔瑾忽而有些手足無措,她不敢轉頭,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這程家怎麼這樣奇怪?
“你看得懂?”一個年輕男子的聲音不遠不近地響起。
很平常的語氣,很平常的疑問。
顔瑾回過眸,看見了一張漂亮的臉。
她怔了半晌,終于恍然,自己眼前這金箔罩玉一樣的男子就是她祖父和父親口中說的新鄰,程近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