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近約,号少規。南京人士,出身布商富戶之家。
顔瑾對眼前這人所知不過如此。
她看着他朝自己這方走過來,不假思索,姿态從容,她不由往後退了一步。
程近約徑直從她身前過去了。風裡掠起一絲并不屬這時節的桂花香,萦繞未散間,他人已站在醉翁椅前,像拾花撿草一樣拿起了那疊寫滿字的紙,回手往前一遞,攜着幾分平平淺笑,向她說道:“顔二小姐若是有興趣,不妨拿去試算玩耍。”
顔瑾未及多想,連忙拒道:“不用了,我不會。”
程近約聞言多看了她一眼,顔瑾忽然于某個瞬間覺得他唇邊那幾分平平淺笑似乎深了些許。
她不明所以,便疑心隻是錯覺。
“顔小姐是為昨日的事過來?”程近約向椅子上坐了,語氣随意,開門見山。
顔瑾見他如此,不免心想:此人瞧着是個行事不講章法的,又喜算術,隻怕不容易相與。一念及此,她隻好将原本備好的話按回腹中,開口說道:“昨日意外恐是讓張娘子受了些驚,故我特來登門探望,些許心意,還望娘子不要嫌棄。”
她将帶來的禮物雙手遞到了張氏面前。
待程家人把東西收了,她這裡又兀自歎了口氣,續道:“近日也不知怎地,總出些鬧人的怪事,且不說我姐姐這樁難處,隻光東西不明不白地越過牆來便已是第二回了。也不曉得是不是縣裡頭最近哪裡動了些惡氣,我正打算尋個日子往廟裡去拜一拜,張娘子若得空不如一道?”
她說這話時隻照規矩向着女眷,可即便有意忽視,顔瑾還是能感覺到旁邊椅子上的人在看着她。
這感覺并不同戚廷晖那樣的目光,但卻比戚廷晖的目光更讓她局促。
張娘子笑了一下,嘴唇才稍動,斜刺裡那不講章法的聲音又徑自來與她對話,問了句:“那第一回又是如何情形?”
顔瑾半垂下眸,向他回道:“說來或許有些不便。”
話音落下,她聽見程近約笑了一下。
很輕的笑,恰恰好三個人都能聽見。
“你既提起來,不就是要說的麼?”他撒開手裡的扇子,“恰好我有些好奇心。”
顔瑾倏然擡眸,怔忪間望着她,霎時臉已漲得通紅。
她心裡砰砰直跳,每一次都重地好像有雷劈在頭頂,讓她渾身發沉,腦子裡卻發懵。顔瑾突然後悔自己來走這一趟。
一時又惱上來,她也不去管什麼章法不章法,熱刺刺地回道:“是要說的,我那镯子丢了已有些時日,前頭你家人說尋到了就過門來還,過後卻始終也沒有消息,我想那镯子怕是被野狗叼去了,也就沒再來問。不想昨夜裡好端端地又出事險些打着人,我怕是遇着什麼邪乎,還……”
顔瑾話未說完,忽瞥見立在近處的張娘子望向自己的目光,那目光裡揣着幾分端量,似乎——是沒有想到她會做出這樣回應。
是啊,她怎會這樣回應?
她蓦地回神,住了口。
定是得罪了人。她這樣想。
可分明是他先無禮。她又這樣想。
但……她還是得罪了人。
不過轉息間,她已糾結過幾回。
“什麼镯子?”程近約把撒扇收在掌中,看着她。
“……嗯?”顔瑾一時沒反應過來。
“沒什麼,碎物而已。”她随即挽回道,“程公子、張娘子見諒,家裡方出了些事,我心緒有些不甯,就不多叨擾了,告辭。”
顔瑾轉身逃似地走了。
涼棚下靜了靜。
“叫汪同過來。”程近約靠在椅背上,重新拿起了那疊寫着算題的箋紙。
張娘子應了聲,懷抱琵琶,舒指在弦上撥了幾下。不多時,一個身材略有發福,穿着赭色長衫的中年男子就低腰斂手地疾步而來,趨到近前,口中喚道:“主人有何吩咐?”
“間壁顔家二姐之前在這裡丢過一隻镯子。”程近約看着手裡的紙,語聲平平,“你去找一找。”
汪同一怔。
“給你兩日時間。”他眼也不擡地續道。
院外又進來一人,一雙眼似鷹隼泛着精光,行來也不去看汪同和張氏,徑向着程近約拱手一禮,端聲禀道:“公子,裴潇今晨入了溪望村。”
程近約聞言微頓,偏手擡眸,目光越過紙箋落在他身上:“是何緣故?”
此人回道:“張老先生送的那匹馬奔進村裡了,他便讓人去備了支應,親自闖了衛卡進去找。”
程近約若有所思地轉動着指間的竹籌。
“此招高明。”他說着,彎起了唇角,“不過,未免有些不惜命了。”
***
顔瑾剛走上石階便又停住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