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瑛說完這句話,就見裴潇似乎怔了一下,随後蹙起眉問道:“他做什麼了?”
她沒有想到他反應這樣緊肅,旋解釋道:“也沒有做什麼,就是……我覺得他有些奇怪。”
裴潇眉間稍舒。
“他自說從前受過我母親的恩情,還……提了他不喜歡顔家的人,言辭之間似是打算為報恩做些什麼。”顔瑛略把程近約那日的話述了一遍,又道,“但有兩件事我想不通。”
裴潇心有所思,一面細問道:“什麼?”
顔瑛沉吟道:“他是南京人士,如何少時會在南江的軋神仙廟會上遇着我們,出身富家的子弟卻把那區區幾塊定勝糕和些許碎銀看得這樣深恩,竟值得他惦記這許多年,不僅特意尋回南江來與顔家為鄰,明知……明知我母親已不在,更緻打算為此洩憤于他人。”
“再有,若這恩情在他心裡果然值得這樣費力相報,又怎會輕易便答應可再做考量?”她緩緩續道,“但若他并不真心報恩,卻又何故專尋我說這些?”
顔瑛說到此處,擡眸望向裴潇:“我覺得,倒像是他有意在試探我,但我不知為何。你讓我尋個與他‘中間’之距,現下看來可能是有些難的,他這個人虛實難辨,而且……我疑心他在官府有些路子。”
裴潇沉默了半晌。
“你随我來。”他這般說着,站起了身。
顔瑛跟着裴潇走進了茶室。
“程公子。”
裴潇這聲話音未落,顔瑛随在他身畔,擡眸已一眼看見了那道雪青色的身影。
程近約正負手立在牆上挂的那幅法書前大行觀賞之意,聞聲回過頭來,瞧見她和裴潇一同出現時眼神中似有微訝,但随即便把頭一點,含笑說道:“顔大小姐,幾日未見,近時可好?”
顔瑛一愣,旋即明白過來:程近約竟然繞過前面裴府長輩,搶在其他人之前先尋到荷風軒來拜訪裴潇了。果然,這人來南江的目的就不是為了經商,更非遊玩。
裴潇接了話說道:“顔小姐的表弟前些日在街上走失了,她來尋我幫忙,我想程公子走南闖北應也有些人脈,你們兩家又是交好的鄰裡,不如也幫她留意下才好。”
顔瑛望起目光看了看裴潇。
程近約也看了看裴潇,須臾,仍笑着一點頭,應道:“裴翰林既這般說了,在下自然盡力。”
“那裴某便替顔小姐先謝過了。”裴潇莞爾說罷,回過頭向顔瑛道,“正好府裡客人陸續到了,一會大家先在戴月樓那邊看戲,今日縣衙會借台給你頒匾,我讓白墨陪你到前面先見見康太醫,到時候你随他一道過去。”
顔瑛聞言微怔,下意識道:“可我是女眷……”
“你是立了功的大夫。”裴潇看着她的眼睛,“到時你隻管坐在康太醫身邊,他是長者,無妨。”
顔瑛與他四目相對,忽然間好像就了然了他的用意。
她今日若不得獎賞便罷了,既然要得,自然就不該以“顔秀才女兒”這個身份來得,顔家是因當時參與供支應而受邀,而她顔瑛卻也有自己可獨獨受邀的資格。若是模糊了身份,那别人還是會以為她是因“顔氏女”才得的牌匾,那匾拿回去之後,也就模模糊糊成了顔家的,而不是她的。
顔瑛胸中忽而一陣湧動。
這心情滿滿脹脹,躍躍之間像極了她在溪望村解禁時的感受。
“好。”她不再多問,立刻答應了。
她看見裴潇的眼睛笑了笑。
他旋喚了白墨進來,叮囑道:“你陪顔小姐往康太醫那裡去,席間人雜,寸步勿離。”
白墨恭敬應下。
顔瑛心知他這裡有事,便也不急多問,向裴潇和程近約道過辭後就領着小燕随白墨去了。
身後響起了輕輕的敲掌聲,帶着幾分恣肆,正目送顔瑛出門的裴潇回過頭,看見程近約用手裡的扇子在掌心敲過,然後攜着笑開口說道:“不愧是裴翰林。放眼南江,我看有這般心懷和見識的,也就隻有你了。”說完想起什麼,又笑笑補道,“至多再加個令尊。”
裴潇看着他,說道:“聽聞顔瑛的母親與近約兄有些淵源。”
程近約眉梢微挑,颔首:“對,顔大奶奶——我說前頭那位,對我是有些恩情在的。”
裴潇打量着他神色,片刻,應道:“那麼程公子與顔瑛也算友人了。想來那時即便我不在溪望村,你也會救助她。”
“那時卻瑕兄若不去溪望村,我的确也應該會救她。”程近約望向窗外顔瑛的背影,語氣半笑,“不過她是不是友人還不好說……”他話音驟頓。
屋裡一時無聲。
程近約斂起戲谑之色,回眸看向裴潇,言辭間若有所悟:“你是為她去的溪望村?”
裴潇靜靜與他目光相視。
少頃,程近約眉目間透出些不可思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