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公子這些日子一時言報恩,一時談用處,想來便是等在這裡。”她說着,輕牽嘴角,“你想要我幫你做什麼,不妨也說來聽聽,看看是不是整個南江隻有我才能幫上這個忙。”
程近約并未理會她言語中的薄諷,莞爾沉吟了兩息,一手倚在榻臂上,另一手閑閑把玩着墜在腰間的核雕,似是随口用仍是平常的語氣回了句:“殺一個人。”
顔瑛蓦地一震,旋即惱火地盯着他:“既然公子不肯誠意相商,那我也隻好見機行事了。”言罷便要轉身。
“我是認真的。”
身後卻傳來程近約懶散而冷漠的聲音。
“我想要一個人的命,但不願節外生枝,唯有你接近她最為自然,下藥奪命也屬輕易。”他不急不慢地說道,“若你能幫這個忙,萬事都好商量,說不定連這整個宅子我也能送給顔家。”
顔瑛回過眸來,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這就是你說的‘報恩’?你竟發這樣的瘋。”話音落下,她擡腳就走。
“我就知道你雖護着顔家,但到底不同心。”程近約又淡淡笑道,“不如再加一個那虎頭虎腦的小表弟,如何?”
顔瑛腳下一僵,倏然轉頭向他望去,定了定神,沉聲道:“當日裴翰林托你幫我尋表弟,想必不是為了讓你以此威脅我。”
程近約笑出了聲。
顔瑛的背脊不由竄起一陣涼意。
“裴翰林之托我自然記着,你母親的恩情我也未忘。”他說,“但一樁歸一樁,我答應幫你尋弟,又沒說多久能尋到,也未有承諾生死——哦,對了,我記得那孩子的耳朵長得挺可愛,”他伸指點了點自己的耳尖,“這裡的軟骨比别人突出些。”
顔瑛隻覺得自己的手腳都被凍住了。
“……繼哥在你手上?”她頓頓說罷,又猛地沖口而出,“你怎麼敢這樣行事,就不怕我去報官麼!”
程近約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顔大小姐,你是聰明人,還是不要說糊塗話浪費時間。我既能把這麼個活人藏了這麼久,連裴府都幫你找不到,難道還懼你空口無憑地去宣揚幾個字麼?你心中應有數的。”
“至于說恩情嘛,本是各論各,也不與旁事相沖,何況你那表弟姓戚,又不随你母親姓王。”他淡淡一笑,“我同你說過的,你不是你母親,說的話對我作用有限,你的表親——那就離得更遠了。”
顔瑛攥着的掌心緊了又緊,少頃,她聽見自己尚算沉着地問道:“你到底與誰有這樣大的仇恨?”
程近約摩挲着掌中核雕,笑意淺淡:“你如何知曉,一定是我與人有仇恨呢?”
她愣了愣,但不待她再說什麼,程近約已說道:“倒無需你此時點頭,回去好好考慮,若是決定應了,可要忠人之事哦。”
語罷,他随手端了酒。
顔瑛見他已是有了送客之意,自知也再問不出什麼,隻好猶豫地邁開了腳步。
“對了,忘了同你說。若是你改變主意想離開南江另尋出路,我也可以幫你——這是報恩。”
顔瑛聽着身後傳來這平平常常的語氣,須臾,頭也不回地跨過門檻去了。
一腳踏出程家,她站在巷弄裡,長長吸了口氣,直到胸腔都有些發痛。
顔瑛擡眸望去,遙遙隔水見那座雕花大宅被勾勒于華燈之下,忽然想起裴潇。
若是他在南江,她當是要同他說一說這程少規的詭異惡毒之處。
她要同他說,繼哥已有了下落。
或許,她還會同他說一說,家裡已開始籌謀為她招婿。
濕涼的夜風迎面拂來,顔瑛擡手抹了把眉眼,才發現掌心有血痕,指甲縫裡沾着血痂。
她仿佛又聞到了那股腐爛的腥味,耳邊倏忽回響起了程少規的那聲“着實打”,她連忙屏住呼吸,眼前又浮現祖父對她說“蕙娘對不起顔家”。
她連眼睛也閉上了。
顔家要她嫁人,程少規要她殺人。
可她學的是醫術;等的,是那個剛去了京城的人。
“瑛姐。”
她忽然聽見顔同文的聲音,一頓,睜開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