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霜在旁邊小聲嘀咕道:“怎麼大夫還沒有來?”
顔瑾覺得身下的椅子似是又硬了兩分,她眉間微緊,目光向戚廷筠和裴雪君轉去,正要開口,便聽得屋外有人大聲說道:“老爺問吳娘子康健,請顔小姐去前面廳裡說話。”
屋子裡靜了兩息,顔瑾起身從戚廷筠視線中走過,向門首外的小厮說道:“吳娘子情況緊急,姐姐尚在全力救治中,非醫者恐怕一時不便打擾。”
來傳話的小厮笑意恭敬:“老爺也是吩咐小的在這裡候着,小姐放心,小的絕不擾了顔大夫施展醫術。”
他這裡話音落下,顔瑾忽聽得身後傳來“吱呀”門響,旋回過頭,隻見顔瑛主仆兩個從房裡走了出來。
裴雪君和戚廷筠也相繼站起身,一前一後迎上了幾步。“暫無大礙。”顔瑛同她二人說畢,又徑走到顔瑾身畔,向那小厮道,“我這就随你去向戚老爺回話。”
言罷,顔瑛看向顔瑾:“我這裡無事,你先回去,小心弗要撞着别人走月亮。”
顔瑾聽出她這是不想自己夜中在戚府流連惹出枝節,于是略一猶豫,點頭:“那我在家等你。”
顔瑛未置可否地把目光從她身上掠過,擡腳跨出門檻,帶着小燕,随那戚府小厮去了。
顔瑾目送她背影消失,方辭了戚廷筠和裴雪君。
外面不知何時起了風,河面上星星點點地倒映着往來船篷的燈影,蕩起的漣漪久久不能平靜。顔瑾深吸了口氣,濕潤的風侵入喉間,夜涼襲心,她忽然毫無預兆地想起了先前闖進園圃裡的那隻白色獅子犬。
它被捉到的時候看起來眼神發怯,戚廷晖把那繡球砸過去以示教訓,它就連頭也不擡了。
她想起那狗,然後又突地想起了張娘子。
今晚竟沒顧上她。顔瑾這般想着,決定等回了探花弄還是先去程家看一看。
臨河的街邊小販紮堆,她們走上踏渡時幾乎是與人摩肩接踵。
“顔二小姐。”
對過的小食攤子上有人沖她招了招手,正是與其他人先離開戚府的張氏。
顔瑾穿過人流走上去,向旁邊的長凳落了座,說道:“先前事出匆忙,不曾仔細與娘子作别,顔瑾這裡告罪了。”
張娘子即詫笑道:“小姐哪裡話,妾身未曾耽誤了你們的事才好。”又轉而續道,“其實今晚我本是要替公子向小姐問幾句話的,隻是先前一直沒尋着時機。”
顔瑾一愣,心裡沒來由緊張起來,問道:“問什麼?”
“公子說,他在南京選了幾戶人家。”張氏說着,一面從袖子裡拿出了幾張小像,“他讓你自己看看眼緣。”
顔瑾倏然間滿臉通紅。
羞與惱霎時像蛛絲把血肉纏住,她用了幾息才使得自己鎮定下來,勉強用一貫穩定的姿态,淡淡說道:“府上想是有些誤會。我與程公子非親非故,此舉不合禮,亦不合情;勞娘子特意等候于此,但這樁事還是就此翻過吧。”
顔瑾到底還是沒能周全這份謹慎。
程近約的身份令她生畏,可他這個人卻總是令她生惱,還纏着苦死人的東西。她越來越讨厭那些東西,覺得這滋味讓自己想要逃離南江的初衷顯得是那麼渺不足道。
畢竟她再如何以為戚府并非合适的攀親對象,可戚廷晖卻也從來不曾給過她這樣滋味。
畢竟,有些滋味在顔家已經嘗夠了。
顔瑾不再去想這件事。她徑回了家,得知長輩們都還沒有回來,便先去了後面院裡,她還順手在牆根下撿了塊石頭,在掌心裡攥着走了會兒,忽而一擡胳膊,就背着月光把石頭丢到了程家院子裡。
突然得就連秋霜都沒看清那石頭影子。但丫鬟觑了觑她的臉,什麼也沒問。
“你到前面看着。”顔瑾若無其事地吩咐秋霜,“若是長輩們先回來就與我說;若是姐姐進了家門,就勸她先回房休息。”
秋霜應喏而走。
蠟淚越積越多,屋裡的光亮漸漸随之微弱下來,顔瑾也不知自己坐了多久,她剛起身準備到外面吹吹風,就碰見秋霜推門進來,說道:“大小姐和大爺一起進的門,又一同往書房那邊去了。”
***
顔瑛踩過門前月光,跟在顔同文身後走進了他的書房。
顔同文才在外面串門吃了酒回來,他有些難以名狀的興奮,靠着椅子坐下來,一面迫不及待問道:“戚老爺還對你另外說了什麼?”
這可是那老爺子的老來子。他想,說不準那邊一高興,自己便又能見縫得着些好處。
然而顔瑛隻是端端正正地平靜禮道:“父親許是聽錯了,我是說,幸而程家張娘子與我提及那消息時,沒有戚家人在側。女兒到底年輕,性子不夠穩,救治吳娘子時幾次險些被那些胡思亂想耽誤,戚老爺又不願意讓坐堂大夫來替手,事後他問我吳娘子情況,我擔心他老人家遷怒家裡,也隻敢撿要緊的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