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瑛和顔同文坐在了一艘船上。
父女二人一路無話。
船艙外淺淺吹來陣晨風,半涼半熱,太陽被厚厚的雲團壓着,天地一切都顯得灰蒙蒙的。戚府大宅遠遠立在岸上,畫棟飛甍,似是籠着揮不去的塵埃。
“父親可切要記得昨日說好的話。”顔瑛回過臉,用恰好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
顔同文往旁邊掠了一眼,飛快回了句:“曉得了。”
現下這般狀況,令他頗覺面皮上有些挂不住。
顔瑛大約是因拿住了她祖母的短處,又因擔着替戚老爺的妾室保胎這一要務,近兩回與他這個做父親的說話都透着些看似乖覺的威勢。
譬如戚老爺要她帶話叫他來戚府一趟,他還未及多做想象,顔瑛卻已先叮囑道:“父親這些年與戚府長輩也有來往,想也曉得戚老爺的性子,我姨夫尚且與他老人家談不了什麼情分,我們不過替他辦事,自更是奢望不得許多。戚家的好處不是容易得的,吳娘子這胎能不能平安生産下來也不是全依着我來決定,事未定而先拿好處,過後若有萬一,恐怕顔家也要加倍償還回去。”
他當時因戚廷晖登門和顔老爺召喚這兩件事被沖熱的頭腦瞬間就冷靜了不少。
但這些話從顔瑛的口中說出來,卻也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于是他應喏完,又做出父親的姿态補了句:“你若對保住吳娘子這胎沒有信心,不如我待會就幫你同戚老爺拒了這差事,也免得大家心裡都舂凹谷。”
顔瑛看了他一眼,說道:“若是能拒的差事,他也不會叫你來了。”
她想,戚老爺的好處不容易拿,但若全不肯拿,恐怕又要被他猜忌。
她如今也沒有别的辦法,若真讓戚府換了别的大夫來看,恐怕吳氏也就活不長了。
顔瑛始終不能确定,戚老爺到底是真的沒有記清她那晚說的話,還是隻是提醒自己弗傳出不該傳的消息。若是後者……
思緒飄轉,她又想起了昨日禮大奶奶請自己過去吃茶時說的話。
顔同文也不知想到什麼,突然“嗯”了聲,說道:“怕還會影響瑾姐。”
船靠了岸。
顔瑛随顔同文經踏渡入戚府,又在二門前分了道,然後由丫鬟引着徑往吳氏那裡去。
穿過一扇角門後,她迎面撞見了正從廊上拐過來的戚廷彥。
顔瑛方欲回避,卻聽得戚廷彥向那戚府丫鬟吩咐道:“我與顔小姐說兩句話。”
顔瑛微愕,擡眸向他看去。
戚廷彥有着與他母親禮大奶奶頗為相似的眉眼,她看見他,耳邊便回響起了昨日禮大奶奶的那番話。
“吳娘子這胎不易,之後還要托你多加照拂。”禮大奶奶含着笑招呼她吃茶,須臾,又說道,“她那裡需要用什麼藥材,你盡快寫了讓人去取;若是府裡沒有的,就請你家鋪子上送些過來,藥錢該如何結便如何結,一切便宜行事,不必特意來問。我這裡左右都是些笨手笨腳的,除了這些小事也幫不上什麼忙。”
顔瑛當時聞言,方知她對吳氏這胎“敬而遠之”的态度。
現在戚廷彥竟然也來找她說話,顔瑛下意識認為,他是在他母親的态度之上又有所提示。
“我知你素日在裴三小姐面前說得上話。”戚廷彥開口說道,“我有事需見她一面。”
顔瑛用了兩息才反應過來。
他不是為吳氏這一胎來指示她的。
他是為了見裴雪君。
她反應過來,随即轉頭往廊外掠了一眼——引路的丫鬟和小燕都避在那裡,然後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端端道:“戚相公的話教人聽不明白,吳娘子那裡還等我過去,告辭。”
顔瑛後撤半步,正打算繞開他,不想戚廷彥卻突然橫出一隻手攔住了她的去路。
“戚公子這是何意?”顔瑛不免感到驚怒。
戚廷彥神色不動地看着她,放下手,徑直說道:“那次在靈清寺你分明看見了。”
顔瑛一愣,旋即大感他簡直莫名其妙。她本就因吳氏之事被攪地心緒難甯,偏偏一向表現得穩重疏淡的戚廷彥今日又不知發什麼瘋癫,竟把她看作湯婆那起子人,張口就想讓她在裴府暗度陳倉幫他拉攏裴雪君。
難怪裴潇看不上他做妹夫!
“公子這話好生沒有道理。”顔瑛氣性上來,語氣也就冷了幾分,“弗說男女有别,公子心事不該當我知曉;但說裴三小姐,公子與她早年便因兩家故交相識,若真心有意,走的也不該是我這條路子,公子有門不走卻欲走捷徑,不知是明知門路走不通,還是有心輕率待人?隻依我看無論哪一種,恐怕你此舉都十分不妥。”
戚廷彥皺起眉頭,似是在壓抑着不耐,開口時聲音有些發沉:“你如何才肯幫忙?”
顔瑛也皺起眉頭:“幫不了。”
她心知裴雪君避着他十之有九是因和葉家的親事已在近前,便又補了句:“恕我直言,公子心裡但凡對裴三小姐還存着幾分情誼,還是弗行那累人名分的事為好。”
戚廷彥忽然笑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