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霧昔宮又重歸往日的安甯。
太醫為李桃之開了藥,旋即離去。
她坐在泛黃的木椅上,凝神看向外面的雪,不哭不鬧,不悲不喜。
其實方才,她可以再祈求陛下,廢止和親,但......
她做不到。
她垂眸,拿起筆墨,欲要作畫。
她自小愛作畫,但自從入了宮闱,太後再也不給她習畫的機會,總是給她安排一些不正經的課業。
如長袖舞,唱小曲兒,亦或是點茶。
正兒八經的貴女,誰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從起初,太後教她的便是魅惑人的伎倆。
她微歎了口氣,提筆後,又擱下。
心頭一團亂麻。
“公主。”阿茶沏了一壺茶端了過來,置于桌上。
她提起茶壺,将溫水,沖入茶盞之中。
擱下茶盞,她看向李桃之,開口道,“公主,方才為何不向陛下乞憐?”
李桃之端起茶盞,淺啜一口。
茶水的霧氣浮在她眼前,讓那張精緻的臉模糊不清。
白皙,精緻,可又帶着一絲無奈。
她搖搖頭,将茶盞擱在桌上,目光黯淡下來,她輕聲道,“阿茶,于這宮中,言行皆需慎之又慎,如行薄冰,謹言慎行,此乃本宮所悟之道,如有差池,恐有殺身之禍。”
就像方才,她随口一句“不存匹夫之心”,一出口,便引得衆人驚詫,她亦吓得直冒冷汗。
阿茶歎了口氣,眼眶泛紅,她抓住李桃之的手,聲音哽咽道,“公主,從前在江南您不是這樣的......”
從前,在江南。
公主天真爛漫,嘴角總是彌漫着笑顔,夫人慈愛,總是撫着她的頭,喚她“之之”,即使公主犯錯,夫人亦是一笑了之。
豈是如今日這般如臨深淵,活得戰戰兢兢。
李桃之苦澀一笑,拍了拍她的手,又搖頭,“阿茶,随遇而安。”
話落,她端起茶,一飲而盡,随後重提筆,開始作畫。
良久,阿茶問她,“公主,你屈服于這世道了嗎?”
李桃之睨着梨花木桌上的茶盞,表情微動,輕聲道,“阿茶,女子在這世道可有抉擇之權?”
阿茶微怔,無言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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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起,宋沅庭沒再尋李桃之,此事亦漸趨淡忘。
仿若那日陛下親臨,似一場夢。
隻不過宮裡的炭火多了些,霧昔宮的窗扇亦不再透風。
多日後,太傅返程歸來,與太後共議婚期及日程。
終定于攸和六年二月十八成婚。
在此之前,李桃之需先行啟程,抵達元國都城,休整十日,以待出閣。
近些日子,太後和内務府的總管正籌備李桃之行裝嫁妝,太後召她商議數次,李桃之郁郁寡歡,不甚熱忱,久而久之,太後亦不再喚她。
李桃之知曉,太後亦隻是些明面上的功夫,實則内裡并無多想與她商議。
所幸随她意了。
日子索然無味地過着,終在李桃之離開上京的前幾日,太後為她設宴,并邀各府貴女前來。
此宴謂其踐行,實則是一場宮妃選秀。
李桃之興味闌珊,然到底還是赴宴了。
大清早,她便被阿茶拉起來梳妝,太後此番倒頗為慷慨,賞賜了她諸多布料首飾。
織金錦、浮光錦絲、赤金松鶴長簪、碧玉滕花玉佩......
無所不有。
可李桃之并未瞧上一眼,她每日坐在桌案前,提着筆發呆。
這些日子,她甚少夢見皇兄了,但想要出逃的念頭,終日萦繞于心。
那日阿茶的話,讓她一番醒悟。
女子在這世道無抉擇之權,但有跑路之權啊!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再等,就要出嫁了。
今日人多嘈雜,太後心思定在選妃一事上,李桃之欲趁亂逃跑。
她将念頭告知阿茶,阿茶笑語嫣然,甚至還和她一起商讨。
兩人對宮外的廣闊天空,心生向往。
那是自由,無拘無束,任其遨遊。
今日宮宴,李桃之并未着華麗宮裙,僅着一襲珍珠白長裙,外披同色狐裘,并不打眼,可她姿容明豔,穿在她身上宛若天仙。
阿茶在她身邊拉着她的手,輕聲道,“公主,上京城的老百姓,可誇您為天仙呢!”
李桃之笑笑,未置一詞。
美若天仙又如何,命運不照樣坎坷。
李桃之看向鏡子的人兒,眉如遠黛,目若秋水,一襲素雅宮裙,閃爍着清冷的光澤,倒将她那份媚态遮掩了些許。
她轉了個身,細聲問,“阿茶,這般逃跑是不是方便些?”
阿茶圍着她轉了個圈,點點頭,“是,公主,美而低調。”
李桃之聽了這話,忍不住笑道,“阿茶,美怎麼低調呢?”
阿茶點頭,“對哦!”
說着,她轉頭,從銅爐裡拿了些炭,用布巾包起,“公主,屆時奴婢為您易容。”
阿茶笑得眉眼都彎了,她本就有一雙圓眼,此刻笑起來,如彎月,伶俐可喜。
李桃之看着她含笑的眼眸,心裡一陣不安,但她還是勾了勾唇,柔聲道,“阿茶手最為靈巧了。”
晨曦透過窗棂,灑在李桃之那張瑩白的側臉上,她骨相絕美,巴掌大的臉上,眼睛楚楚可憐,美得朦胧又柔美。
阿茶看着自家公主的臉頰,眼睛眯起,嘴角上揚,“公主,若有朝一日離開皇宮,我想回到江南,把咱們以前住的房子買下來,說不定,公主還能在江南,遇到一位善良溫和的公子。”
李桃之望着窗外的雪,心中泛起苦澀,她喃喃道,“阿茶,真心難覓,我不敢信,也不敢想。”
如今她自身難保,每日都在擔憂未知命運,又如何能期待那虛無缥缈的愛情。
思及此,她忍不住想到,夢中的皇兄,溫柔,善良,待她極好。
可那終是夢境,眼下,她都要出嫁了,皇兄亦未再來看她,或許,那日,是皇兄被她氣昏了頭吧?
等他清醒過來,他便也發現,她隻是一顆用掉的棋子。
阿茶看着公主失落的眉眼,忙說道,“公主,您這般美好,可不能如此喪氣!”
李桃之搖搖頭,“阿茶,身在宮闱,我亦無數次問自己,難道就隻能任人擺布嗎?可每一次,我都尋不到答案。”
她的目光從窗外收回,神色凄然。
阿茶望着公主的眼,心中五味雜陳,這次逃跑,她們誰也不知結局如何,若成功,便自由,若失敗,便是死路一條。
她拿起帕子擦了擦公主的眼,輕聲道,“公主,陛下對您并非無意,他關心您,或許,此次還有轉機的?”
“阿茶,為何你總讓我求陛下呢?”李桃之忍不住開口問道。
阿茶總是一次又一次對她說,陛下是君子,他必定會為她主持公道,可......
那推她入火坑的,亦有他一筆啊!
阿茶咬了咬唇,在李桃之耳邊輕聲道,“公主,奴婢說出來,您可能不信,奴婢做過夢,夢見陛下跪在地上,抱着您,死死不松手!然後還哭了呢!”
說完,她笑笑,“是不是很荒謬?陛下怎麼會哭呢?”
李桃之點頭,敲了敲她的腦袋,然後眨眨眼,“此事切不可對外說,掉腦袋的大罪呢!”
皇兄怎麼可能如此做呢?
他可是九五之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