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雨下意識擡手捏了捏自己的後頸。
她一定是黃花菜吃多了低血壓,氣血上不來,唉喲頭暈。
“哈哈,哈哈哈。”她說:“我不是那意思,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呢對吧。”
辜嶼端着隻藍花瓷的小碗,盛着半碗米飯,慢條斯理吃着條絲瓜。
臉上表情沒任何起伏,好像沒聽到這場對話。
既然要留在洵州,休養的這幾天,晁雨便開始在招聘網站看工作。
一看吓一跳:新聞說現在就業形勢嚴峻,真不是玩虛的。
要不怎麼說從大廠出來的員工,要麼去“鐵人三項”——滴滴快遞外賣,要麼變“吉祥三寶”——保安保姆保潔。
晁雨看了一圈,跟她本專業相關的工作,那是一份都沒有。
雖然找工作這事不是迫在眉睫,畢竟她的腳還得養兩周,但她還是越看越心虛。
當招聘網站再也刷不出新職位的時候,她合上電腦,給許辰懿發微信。
也沒啥可說的,就甩表情包。
Cici:[生胖氣.jpg]
Cici:[人生無常,大腸包小腸.jpg]
Cici:[你惹不起我,我紋着小豬佩奇.jpg]
Cici:[今晚我做你的枕邊人.jpg]
許辰懿給她回了個電話過來,氣若遊絲的:“姐們兒,你能别五分鐘給我甩個表情包了麼?讓我睡個整覺。”
“你在睡覺?”晁雨看了眼時間,下午五點。
“是啊。”許辰懿打個哈欠:“我每天加班到半夜三點,晚上還要陪甲方霸霸應酬,可不就得見縫插針,什麼時候有空什麼時候睡麼?”
“哦。”晁雨道:“那你睡吧。”
許辰懿也不跟她客氣,直接把電話撂了。
人真是奇怪,工作的時候天天想放假。
真吧唧給你甩個長假過來,心裡不慌是不可能的。
晁雨覺得對着招聘網站越看越焦慮,可她除了蹦去上廁所外又無事可做。
對着微信步數琢磨:正常人走一步其實算兩步,她扶着牆一蹦三尺遠也隻能算一步。所以微信步數更加少得可憐,天天墊底,虧了。
晁雨對着微信步數發了陣呆:怎麼其他人都忙得風生水起呢?
她放下手機,扶着牆蹦出房間,趴在木連廊上吹風。
正好這時看見晁二柱從門口走進天井裡來。
她趴在木扶手上叫:“二柱子。”
晁二柱揚頭:“你怎麼出來了?”
“吹會兒風。”她輕咬了下嘴上的皮:“诶,你去幫我買杯奶茶吧,就以前我們高中門口那家。”
洵州老城區就一所高中,名為雲泉,晁雨和晁二柱都是那裡畢業的。
和這片青石闆路所載的老城一樣,學校也像獨立于時光之外,直到現在還是記憶中的模樣。
有些逼仄的書店和文具店林立,到現在還能買到《故事會》,還有不少盜版武俠和日漫。
另有一家奶茶店,不是現在流行的新中式奶茶那種,沒有奶蓋鮮萃什麼的那麼豪華,就是最老式的奶茶粉沖開,加一勺塑料感有點重的珍珠,用印着喜羊羊的一層塑料紙塑封上。
拿到手裡的時候,塑封那一圈還是熱熱的。
那奶茶在晁雨上學時就是三塊錢一杯,到現在還是三塊錢一杯。隻不過晁雨上學時店主是個胖阿姨,現在變成了胖阿姨的女兒。
并且傲得很,從不開外賣,在老城區自有市場。可能很多人喝的就是個情懷。
晁二柱白晁雨一眼:“本來就天天躺着,喝什麼奶茶,也不怕胖。”
“你就是懶得跑一趟。”晁雨問:“你回來幹嘛?”
“找張遊戲光盤,也不知還能不能用。”
說話間,晁二柱身後走來一道颀長的身影。
晁雨這才發現,辜嶼是跟晁二柱一起來的。
她本來張着嘴還要跟晁二柱說些什麼,這時嘴唇隻是空張了下,什麼都沒說,齒尖很輕地磨了磨嘴唇上被自己咬過的皮。
辜嶼很短促地擡了下頭,看了她一眼。
就一眼。
晁雨心裡掠過一陣半是着急半是煩躁的感覺,沒來由地,伸手理了下被風撩亂的發。
诶,好像兩天沒洗頭了。
她後知後覺的發現,那種半是着急半是煩躁的感覺,是一種隐隐的緊張。
這種感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也許,是從她摔折了腿、辜嶼把她拉起來、兩人手指絞纏的那一瞬開始。
晁二柱的卧室就在一樓,他鑽進房間去,晁雨也就扶着牆一步步跳回房去。
進門前回了一下頭。
她家天井裡有棵巨大的桂花樹,不知是哪一輩先人種下的,也不知有多少年頭了。晁家的桂花元宵是一絕,全都倚賴這棵老桂樹。
盛夏尚未到花期,正值分芽,近黃昏的風一吹,沒來得及染金的淺白花芽随風而落。
簌簌落在立于樹下的颀長身影肩頭,似一場黃昏雪。
-
晁雨也不知自己怎麼想的。
她靠在床頭聽晁二柱和辜嶼離開後,蹦到洗手間,坐在椅子上艱難地洗了個頭。
葛潔回來吃了晚飯,她去攤上給晁正聲送飯了,晁雨便回了房。
靠在床頭,接了個許辰懿打來的電話。
晁雨:“你現在怎麼有空?”
許辰懿哼哼兩聲:“姐們兒在第二輪應酬前,百忙之中來給你送溫暖,你就說吧,這閨蜜是不是親的?”
“是是是。”
“你怎麼就知道騷擾我。閑得無聊怎麼不找帥弟弟玩去?”
“哪來什麼帥弟弟?”晁雨的手指攪着薄毯的一角。
“就上次醫院接電話、聲音特性感那個。”
“都說了那隻是鄰居。”
“鄰居怎麼了?太熟不好下手啊。”
“……”晁雨想了想,她跟辜嶼算熟嗎?
好像也算。畢竟從小到大每年夏天都見。
好像也不算。就算見了,也沉默的不說話。尤其她沒回洵州過夏天的這幾年,足夠一個單薄冷峻的少年,拔節為一個成熟的男人。
那天陡然重逢,有一種心髒被金屬般月光刮過的……很難形容的感覺。
晁雨指甲尖摳着毯子角落的線頭:“不是熟不熟的事。”
“你就是個小學雞,搞不清也正常。”許辰懿給她下定語:“你根本沒心動過。”
“沒心動過的那是你。我可是……”
許辰懿冷哼一聲:“說呀,你可是談過戀愛的人,怎麼不說了?你那叫談戀愛麼,你那就是個扯。況且你跟那老賤人之間,有過怦然心動的感覺麼?我覺得你倆吧,撐死了就是覺得彼此合适。”
晁雨沉默。
“咱再回憶下你的學生時代。”許辰懿現在好像挺閑的,跟她理論:“你為了考出洵州,肯定是個卷王吧?肯定刷題刷得滿額頭冒油那種,也沒空對哪個白襯衫少年心動吧?”
“所以你雖然談過一段戀愛,其實跟我站在同一起跑線上,都是感情小學雞。”
“呵。”晁雨聽懂了:“你工作太忙沒空談戀愛,跑我這兒找平衡來了是吧?”
許辰懿哈哈一樂:“不跟你扯了,姐們兒忙去了。”
晁雨放下手機,端起床頭的水杯喝一口。
她下午咬自己嘴皮時才發現,她腿摔折了這幾天,懶得動彈,就連喝水都懶,嘴幹得吓人。
偏偏她還有發呆時咬嘴皮的習慣。
這會兒喝水潤了唇,她對着一室昏朦的光發呆時,又開始輕輕咬自己下唇。
有人敲門。
“進。”她心想晁二柱是不是被奪舍了,進她房間還知道敲門了。
門口卻傳來一道冷薄的聲線:“方便麼?”
她一愣,下意識擡手理了理自己的頭發:“進來吧。”
推開門來的是辜嶼,手裡拎着個塑料袋,裡面是一杯奶茶。
一看塑封紙上的喜羊羊,就知道出自她的高中校門口。
她下意識說:“謝謝。”
話一出口又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她下午說想喝高中校門口的奶茶、辜嶼晚上拎着杯奶茶出現在她房間門口,這兩件事并不能劃等号吧?
辜嶼如往常般凍着張臉,一推開門連房裡溫度都低幾度,這杯奶茶也不見得是給她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