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輕地咂了下嘴,轉頭又登上了七樓。
記得晁正聲帶她登上這裡的那年,問她:“古人能做這樣的設計,是不是很厲害?”
那時候她正被晁家生個女兒沒用的議論困擾,正處于好勝心爆棚的階段。
路上看老大爺拍樹,她都恨不得沖上去哐哐拍得更大聲。
于是她說:“我也可以。”
“嚯。”晁正聲笑,隻當她說玩笑話。
晁雨默默眺望佛像,腦子裡亂七八糟。
一會兒是葛潔歎着氣說:“我就希望你們普普通通,平平順順。”
一會兒是周旭堯媽媽說:“等以後你就知道了。”
一會兒是九叔說:“沒結果的事,做來幹嘛?”
忽然,她聽到塔裡有異動。
靠……晁雨在心裡罵了句髒話:不會吧?
首先,她鎖門了,隻有她一個人有鑰匙,所以不可能是人。
其次……
哪還有什麼其次!
可這兒不是有佛像鎮着嗎?晁雨擡頭看了眼,該說不說,在這麼昏暗又沒亮幾盞的燈火下,還真挺像晁二柱玩的那些廢墟恐怖遊戲。
并且,這響動在一步步向七層靠近。
晁雨退守到窗邊,十分後悔剛剛把掃帚放在了一樓,這會兒手裡連個抓拿都沒有,隻能緊貼着身後的木牆。
并且這時一道閃電劃過,窗外又一聲驚雷,暴雨應聲而落,吓得晁雨一哆嗦。
造成異動的那玩意兒要露臉了,怎麼還自帶特效的。
一道黑影閃過木階,那玩意兒是——
辜嶼。
晁雨并沒松一口氣,心髒跳空一拍後轉為另一種意味的加速。
這是她在直播之後,第一次見辜嶼。
屏幕裡光芒萬丈的人真實地出現于眼前,生動得過分。晁雨能看到他黑T被風拂出的形狀殘存,能看到他的影子映在木牆上,毛茸茸的,連被吹亂的那幾根豎起的頭發都能看分明。
晁雨說不上為什麼,心裡也跟着變得毛茸茸的。
辜嶼的表情還是素來的淡,不過轉瞬即逝的一挑眉,顯出看到晁雨的驚訝。
晁雨問:“你怎麼在這?”
“這裡清靜,有時會過來看棋譜。”
“你怎麼會有鑰匙?”九叔把鑰匙給她的時候,千叮咛萬囑咐就這一把,千萬别放第二個人進塔。
“九叔下棋輸給我,給我複刻了一把。”
晁雨:……
當時心裡的感覺就像小學生告訴你:“這是我最重要的秘密,隻說給你一個人聽,千萬别告訴其他人喔。”
然後轉臉就告訴了第三個人。
晁雨無語道:“是這樣,我現在在九叔單位工作,他安排我每周日來掃塔。你要是想清靜的話,避開這時間就行。”
辜嶼點一下頭,晁雨準備先走,辜嶼往窗邊走去。
镂空木紋的窗棱邊有一盞沒熄的燈,方便他倚坐在窗台上翻棋譜。
晁雨走到木階邊,回頭看了眼。
辜嶼從卷在手裡的棋譜上擡頭,與她對視。
窗外雨聲如注。
晁雨耳畔又想起九叔那句:“沒結果的事,做來幹嘛?”
她就是個普通人,一個家庭普通、天資普通、容貌普通的女孩。生活從不縱容這樣的女孩,行差踏錯任何一步,都要想想自己有沒有能力買單。
所以她從不浪漫,她很現實。
她拼命學習,就是為了考高分。她談感情,就是為了結婚。她拼建築事業,也不是說什麼情懷什麼夢想,就是想揚名立萬升職加薪。
可是這個夏天,老天給她開了個巨大的玩笑。
讓一個素來腳踏實地的人,遭遇了一份突如其來的心動。
“辜嶼。”她聽見自己的聲音說:“我沒想談戀愛。”
辜嶼眸光淡淡地看着她。
她一隻手藏在身後,指尖蜷起來摳着自己的掌心。
她聽見自己又說了一遍:“我沒想談戀愛。”
也許等她心裡的傷愈合了,她會走入下一段感情。找一個像周旭堯那樣的普通人,也許感覺不強烈,可是合适。
但不是在這個夏天。
不是跟辜嶼。
辜嶼拉出幾秒的停滞。
也許幾秒。也許一個世紀。
然後他壓了壓下巴:“我也沒想談戀愛。”
晁雨籲出一口氣來。
當然是這樣了。
辜嶼這樣的天才,所有的心思和精力都給了棋盤,都給了那黑白之間。偶爾擡眸看一眼人間,目光散漫,并沒有真正把什麼看進眼底去。
所以人人說他冷。人人說他傲。人人說他不可一世。
偏偏他有不可一世的資本。他那性感的禁欲感就是這麼來的,因為他這樣的人注定與感情無關。
他對晁雨的悸動,就像晁雨對他的心動一樣,隻是某種生理意義的荷爾蒙作祟。
那不是喜歡,不是感情。他們甚至跟彼此不熟。
所以,晁雨覺得這樣把話說清楚很好。
科學研究表明,荷爾蒙上頭的感覺最多持續三個月就會消退。那時候辜嶼早已離開洵州了,她很安全,她全身而退。
而不是像上一段感情一樣,又一次遍體鱗傷。
晁雨沖辜嶼點點頭,轉身下樓。
打開塔門,盛夏暴雨便是這樣,大到天地間仿佛騰起一陣茫茫的霧。
晁雨徑直踏出去,雨澆到身上,站了一秒、兩秒,又匆匆蹿回塔裡。
她說不上雨是把她澆得忽然醒了神、還是更渾噩。
她聽見自己的腳步匆匆又上了七層,辜嶼已從剛才倚坐的窗台上下來了,棋譜放在一旁,他站在那裡,目光望着晁雨,黑白分明的眸子,幾乎像要穿透什麼人。
辜嶼是要去追她嗎?也許是,也許不是。
晁雨來不及想那麼多,走到辜嶼面前。兩人頭頂,是無悲無喜的木雕佛像俯瞰這人間。
辜嶼站在這樣的情形中,既冷且傲,似佛而近妖。
可是晁雨在他的眼神裡,上前勾住他後頸,與他吻到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