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栀子知道自己不是什麼好命,所以從來不聽半句醒世箴言。
但是直到課代表拿着她沒及格的卷子把她喊到了生物老師辦公室,她發現她的右眼皮跳得更歡了。
“栀子同學啊,你能不能把在花在語文身上的功夫分一點點在生物上面呢?”
“你說說你文科這麼好,選全理幹什麼呢?”
“生物這麼差還能考第二名,你是在等着我誇你嗎?”
生物老師是個長相很溫柔的女性,很擅長使用反問的句式,每句話恰到好處的帶着淩厲的針感,總是給人一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基于别栀子的生物水平,這也是她最怕碰上面的老師。
“對不起老師,下次不會了。”别栀子垂下頭,頂光打在她的黑發上,與這個人乖順的氣質似乎很好的融合在了一起。
她就和生物老師在大多數學生的評價表後面寫的話術一樣。
愛讀書、乖巧、内斂、文靜。
“你知道的,我們縣城的教育質量本來就不高,”生物老師姓林,聽說是什麼985名校畢業的高材生,也不知道為什麼要來一個小縣城教書,但至少她來到這裡的第一天,就能看出這個地區的教育資源的貧瘠,“你得一直保持在年級前十五才有一個像樣的大學上。”
“好的,我會好好學的。”
“如果生物一直這樣下去……”林老師停頓了一瞬,擡了擡鏡框,冷冷的流光從邊緣一種延伸到了她的太陽穴邊,她笑道,“跟不上快班的進度,我建議你轉回普通班。”
林老師是出了名的功利主義者。
可能她早就經曆過了過人的厮殺,對待高三學生的時候才更加不會手下留情。
辦公室裡十分安靜,風從窗口往悶熱又狹窄的辦公室裡送了一點涼意進來。
“總成績是學校分班的唯一标準。”别栀子擡頭看向她,黑黑的瞳孔裡一點表情也沒有,“您有什麼資格提出這樣的建議?”
林老師一愣,沒想到她會這麼問:“栀子同學,這隻是基于你跟不上進度的一個小意見而已。”
“謝謝老師。”别栀子順下眼皮,好像剛剛那句帶着點刺的反問句隻是林老師回錯了意一樣。
林老師這才發現,這孩子似乎長了一雙熟悉又濃烈的眼睛。
直到别栀子走出辦公室,她才想起來為什麼熟悉。
她當年在首都上大學的時候,周圍那群鉚足了勁往上爬的天驕之子們,似乎也人人都有這樣一雙濃烈得宛如火山一樣的眼睛。
等到紅筆在生物試卷底端劃過最後一條線的時候,夜幕已經靜悄悄了。
别栀子的右眼皮像是發動機一樣,一直也不見好。
這個點高一高二早就放學走了,零零碎碎的一點學生也步伐匆匆。
巷子裡隻剩下她的鞋底摩擦水泥地面的腳步聲。
突然,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現在深巷的盡頭。
夜色下,院子裡蜿蜒出來的蒼天樹枝,在風中擺動着。
“栀子同學,這麼晚了還不回家呀?”周端雅靠在深巷的路燈底下,天藍色的蛋糕短裙裡面延伸出一雙筆直白皙的長腿,茶色的頭發溫柔的搭在肩膀上。
她身後站着幾個男人,高矮胖瘦都有,皮夾克、紋身、柳丁、五顔六色的雜毛。
這些可不是什麼好元素。
十分赤裸裸的來者不善。
别栀子在五米開外的地方停下了腳步,腦海裡警報瘋響。
她什麼時候得罪過周端雅?
被生物錯題填滿了的腦子生鏽了一樣擺在頭蓋骨裡。
别栀子下意識的緊了緊後槽牙。
她一向離學校裡這群風雲人物遠遠的,即使在一個班也沒跟這位校花說過兩句話。
别栀子沒想明白,但并不妨礙她轉身就跑。
身後沒有繼續追擊的腳步聲。
月亮挂在青黑的天幕上,銅錢大小泛着白黃色的濕暈,落在底下像是一層銀白色的紗。
下一秒她算是知道周端雅專門帶人來堵她為什麼又不繼續追了。
别栀子驟然停下腳步。
黑暗裡,一根突如其來的木棍抵住了她的肩膀,細長破碎的木棍卻像是一條相扣的重鎖,那人握在手裡淡淡的點在她身上,就讓人沒辦法再前進半步。
夏風穿堂而過,掀起寬大的校服下厚重的衣擺。
落到鼻端是一股融在皮膚上的軟紅利群和機油交雜的氣息。
銀紗落在巷口,這是一個比那天晚上要更明亮的夜。
他從黑暗裡慢悠悠的走出來,像是一條勁瘦又鋒利的刀影,高大修長的身形像沉沉大山一樣,遮天蔽日。
外擴的顴骨劃下利落的線條,黑漆漆的瞳孔倒映着唇齒間的猩紅火光。
肌肉蓬勃,但整個人卻顯得十分削薄。
别栀子下意識的後退了兩步,退出了陰影的範圍。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那樣突如其來的戰栗的滋味,讓整個人從頭麻到了尾。
是一種冷的,硬的,有重量感的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