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了一整天,晚上才堪堪停下。
路是被加錢加班加點的鏟出來了,窄窄的一條,兩邊盡是白茫茫半人高的雪堆。
通南縣今年趕上新政策禁鞭禁火,不讓挂燈籠,家家戶戶隻好買了個電子的,有的劣質電子燈籠受了雪氣,在路邊一閃一閃的,格外詭異。
不過那也沒有陳涉現在的表情那麼詭異。
“你就打算騎這個接我?”陳涉沉默半晌,指着雪地裡聽着的那輛小自行車。
“别說廢話了。”别栀子撐着自行車,拍了拍後座,“上來吧。”
雪地裡就剩下僅存的一條大路,陳涉一個将近一米九的個子還得用腳在地上扒拉兩下,車才奮力啟動。
“你太重了。”别栀子瞪得腳發酸,感歎道,“待會少吃點肉。”
“閉嘴。”
陳涉艱難的扯着别栀子身上的羽絨服,隻覺得這自行車歪歪扭扭的快給他颠散架了,速度還比不上旁邊出來遛狗的大爺。
“你能不能走直線?”陳涉膝蓋精準的磕上石墩子,又被自行車扭動飄逸壓上石子聳得差點跳下來,忍無可忍,“就這一條大路你瞎扭什麼?”
“我走的是直線!”
“放屁,你比春晚上那扭秧歌的還靈活。”
“……”
陳涉陰陽怪氣半天,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人大概是喝醉了。
他一邊艱難曲起腿,一邊掰了把别栀子的臉,冰涼的手指瞬間觸碰上了相當炙熱的溫度,她那張瓷白的臉上泛着粉紅粉紅的暈色。
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倒是比旁邊的燈籠還要亮多了,隻是看着有些發愣。
别栀子扭頭掙紮開他的手掌,語氣不爽:“我開車呢,别弄。”
兩條腿在那蹬半天也沒走幾米,還開車呢?
陳涉啧了一聲:“兩口啤的給你喝醉了。”
他撐着後座的鐵片,兩腳踩地上輕松的站了起來。
别栀子突然再怎麼使勁兒也蹬不動,側頭一看,姓陳的兩隻手扒着後座不放:“你跳什麼車?”
“死醉鬼。”始作俑者咬了根煙在嘴上,仰了仰頭,“你下來,我騎。”
别栀子還沒來得及發表自己的意見,就被陳涉攔腰提了起來,扔在了後座狹窄的鐵片上。
冷風從寬大的袖口裡灌了進去,别栀子抱緊了陳涉的腰,她的臉貼在他緊實的後背上,眼睛微微阖着。
别栀子喝醉了很難看出來,但是行為跟平常還是有差異的,比如那點随心所欲再也沒能藏着掖着:“我不想坐後座。”
陳涉驟然從尊貴帥氣又拽上天的黑武士機車車主淪落成破爛自行車代駕,已經很不爽了:“沒你挑的份兒。”
“這是我找鄰居借的。”
陳涉聽見啧了一聲,隔壁那老太太早就看他不順眼了,每次回去碰見都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這人長了張人畜無害的臉就是受歡迎。
别栀子才不知道他在想什麼,半天又幽幽道:“後座都是給他們家狗坐的。”
“……那你他媽讓我坐?”陳涉咬牙,“信不信我把你扔下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陳涉嘴裡的威脅對于别栀子來說,已經沒什麼大用了。
兩人貼得很近,隔着厚厚的衣服,卻還能夠感覺到濃烈的心跳聲。
風吹過來,空氣裡都帶着新年的硝煙的氣息。
“陳涉。”
“嗯。”
“陳涉。”
“有屁放。”
别栀子說:“前面有好大一堆雪。”
“我不瞎。”陳涉嗤了一聲,嘴角火光明滅,那麼冷的風,他卻似乎總有在任何惡劣的條件下抽煙的技巧,“好學生過年都忙着學習去了是吧,雪也沒見過。”
身後的醉鬼突然放下曲起的腿,後座頓時受到了摩擦的阻力,自行車歪歪扭扭的緩了下來,陳涉額頭青筋猛跳:“你又發什麼神經?”
他話音剛落,一隻凍得蒼白的手驟然攥住了他的衣角。
醉鬼不知道哪來的力氣,從後座一躍而下。
月色蒼涼,泛着點青黃。
跟陳涉第一次見到别栀子那天一樣,她從樓上一躍而下,散落的頭發飄在空中,眼睛裡仿佛藏着一團執拗又濃烈的焰火。
隻不過這一次,别栀子手裡還抓住了他。
一聲巨響,自行車“嘭”的一聲倒在了地上。
剛剛還在車上的兩人,雙雙埋進了旁邊半人高的雪堆裡。
陳涉耳邊都是雪,被迫仰躺在雪堆裡。
“新年快樂。”
别栀子躺在旁邊,盯着夜幕。
指針指向淩晨的那一刻,一縷流星般的火光刺向夜幕,在黑黝黝的夜空中炸了開來,四面八方升起來的煙花不約而同又密密麻麻的綻放開來。
這一晚,看來是有不少人埋伏在山頂上,就等這一刻。
陳涉側頭看向别栀子,煙花映射在了她的瞳孔裡。
新年、大雪、焰火,還有那年勇敢又奮力一搏的别栀子。
那張臉跟雪色一樣白,卻比雪要暖得多,陳涉第一次覺得她這個名字确實取得還不錯。
“新年快樂。”陳涉說。
煙火停了,一輛白色的商務車路過,半天又慢吞吞的退了回來。
後坐的窗戶被人搖了下來,一個窗口頓時擠着好幾張欲言又止的臉。
“你不是先走了嗎?”彭老三看着躺在雪地裡的這兩人,跟面無表情的陳涉對視,“這又是在玩什麼新花招。”
“……”
.
高三過年加起來就放了五天的假,還沒算上那十幾張卷子。
開學那幾天,别栀子總有一種恍惚根本沒休息的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