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分員是石水村一個四十來歲的大叔,也是村裡一衆不識字文盲中,少有的文化人。
雖然他隻有小學文化,但他能識文斷字,就在石水村人眼中是文化人。
米如大叔腦袋上歪歪扭扭綁着一條羊肚毛巾,身上穿着一件汗津津的灰色褂子,左手拿着一本翻得都快爛的黃皮計分本子,右手拿着一隻已經用得短短的鉛筆。
他皺着眉頭說:“你還好意思說咧,跟你一起下來的女知青,人家各個幹活都勤快的很,就你偷奸耍滑,分給你的兩塊地,你隻幹了一塊地,活都沒幹完,給你記兩個工分算不錯咧。你别在額面前吵吵,你要明天還這麼滴幹活,别說兩分了,你就是一分都撈不着。”
周圍的社員們都投來鄙夷的眼神,本來社員們就不大歡迎這些從城裡來的知青,一個個嬌生慣養,幹起活來拖拖拉拉,懶懶散散,連本地的小孩子都不如,讓他們來鄉裡,簡直是浪費糧食。
不過這幾年下來的知青多了,社員們也知道那些嬌滴滴的女知青,要從不會幹農活,到手腳麻利地幹活需要一段時間,今年這批新下來的知青,他們原本就沒打算讓她們在最近的日子裡幹多少活。
沒想到這批新知青才第一天,除了那個細眉細眼的沈夢雪,其他五個知青,不管剛開始幹農活多不習慣和别扭,總歸在下工之前完成了任務。
村裡各個隊長知道他們是新來的知青,特意給他們減輕了一小半的幹活任務,就這點任務,那個沈夢雪都完成不了,可不就是個懶貨。
一個女知青懶成這樣,大家看沈夢雪的眼神可就沒那麼友善了。
沈夢雪被米如當着衆人的面毫不留情面地教訓一番,羞得一股腦跑回窯洞去哭。
喬希瑤因為幹活十分賣力,是六個知青中最先完成指派任務的人,因此米如給她記了六個工分,這是新來的知青中,最高的工分了。
不過幹完農活的後果,就是喬希瑤整個人都灰頭土臉,嫩白的手指也因為挖了一整天的土,指甲跟肉分離了,一碰就疼得厲害。
路過的解志看她跟自己女兒一般大,嬌嫩的雙手磨得血淋淋的,忍不住問道:“喬知青,你感覺咋樣,受不受得住?受不住可以去村裡的赤腳醫生那裡,弄點藥膏擦擦。”
喬希瑤搖搖頭:“我沒事兒,謝謝支書的關心。”
解志知道這些知青都挺要強,倒沒說什麼,隻讓她回去注意休息,拎着煙袋走了。
回到知青點時,一衆人知青都累得不輕,也顧不上地上髒不髒了,紛紛癱坐在窯洞外面的地上,背靠着黃土牆,讓自己歇氣緩神。
他們每個人都灰頭土臉,毫無形象可言。
喬希瑤還好做了準備,腦袋上裹了一條毛巾,回來之後,摘下毛巾,用袖子稍微擦一下臉,露出白嫩精緻的五官,完全沒受陽光灰塵的影響。
舒曼看得有些羨慕,早上大家要出門幹活之前,喬希瑤讓她裹一條毛巾在頭上,她嫌不好看,覺得裹上毛巾跟村裡的女人一樣土氣,沒有裹。
結果幹完一天活下來,頭發上全是黃土灰塵,還被秋老虎的太陽曬得腦殼痛,差點中暑。
現在看喬希瑤那一頭黑亮的頭發,幹幹淨淨的樣子,說不羨慕是假的。
舒曼現在是又累,身上又無比黏膩,渾身都不舒服。
她靠在牆邊,要死不活地說:“喬知青,我可真佩服你,我們都是從城裡來的,我跟付知青他們幹了快一整天活都沒幹完,你倒好,你第一個就做完,還回頭幫我們,你幹活那麻利勁兒,一點也不像住在城裡的嬌小姐。”
喬希瑤也坐靠在牆頭邊,有氣無力地說:“我也很累的,我是在向廣大勞模女同志學習,咬牙克服自身一切困難,拼命幹活,才幹得比你們快。我一開始不想拖大家的後腿,沒想到幹着幹着就習慣了,現在一停下來,我兩隻手疼得鑽心疼。”
她這樣一說,躺在炕床上偷奸耍滑的沈夢雪,成為了鮮明對比。
沈夢雪聽見她們的對話,氣沖沖地跑出來質問:“舒曼,喬希瑤,你們倆是什麼意思?專門跟我作對是吧?”
“沒有,你别多想。”舒曼眼皮子都不擡一下的說。
沈夢雪冷笑:“舒曼,别以為付大哥幫你幹活,你就以為付大哥看上了你,我告訴你,付大哥是我的,你最好收起你那些見不得人的手段,否則别怪我不客氣。”
舒曼無語,都懶得跟她解釋。
沈夢雪把矛頭轉向喬希瑤:“姓喬的,你腦子有病是吧,咱們第一天下地幹活,你做那麼快幹什麼?生怕那些泥腿子不給咱們多安排活計?你一個人做就算了,還連累我們,我想歇口氣都不行!你嘴上打着互幫互助的名頭,我活兒沒幹完,你怎麼不來幫幫我的忙?我看你就是虛僞!”
喬希瑤無端被罵,也不生氣。
她慢悠悠地從地上站起身來,直視沈夢雪的眼睛,慢條斯理道:“我看腦子有病的人是你吧,我們初來乍到,人家村裡給我們分派活計,已經是照顧我們,比起村裡那些老知青和社員們,少了近三分之一的活。這點活,我們要都做不完,那不成了村裡人眼中隻會讀書的書呆子,覺得我們柔弱好欺負。你以為你偷懶,别人不會發現,不會說什麼,實際是害了你自己。你偷懶沒有工分,到了冬季,你覺得你能從村裡領多少糧食?就算你領了糧食,你覺得村裡人會如數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