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吧。”許應領了他的心意,笑着說。
“哎哎哎。”賀長齡拽了拽她的袖子,言笑晏晏道:“我領你去寺裡算個好日子吧。”
“什麼好日子?”許應斜睨了他一眼,問道。
賀長齡白了她一眼,道:“當然是開張的好日子啦!”
他小時候身體不好,先天不足,後天倒是好生養着,可惜也沒養好。
這些年在生死邊緣不知道走了多少回了,賀太醫醫術高明,本來不信這些,可是幾次三番救不回自己的兒子,實在沒辦法了,把賀長齡往寺廟裡一塞,沒成想竟突然好了。
後來賀長齡自己一人來到了雍州,雍州沒有名醫,常常有人不治而亡,起初賀長齡還難過,但後來就漸漸地淡漠了。
生死有命,他告誡自己,都是命數,有的時候非人力所能為。可是醫者仁心,他到底是年紀小,見到無辜的生命在自己面前消逝,放不下。因此休沐的時候,總是一個人去濟源寺,整夜整夜地誦經。
将軍和他講了許劍知的遭遇,雖然他看許劍知這人哪哪都不順眼,但是對其遭遇也确實心懷同情。
“封建迷信。我可不去。”作為一名堅定的唯物主義者,許應搖了搖頭,對賀長齡的做法嗤之以鼻。
“做生意得看黃道吉日,你小心賠的傾家蕩産。”賀長齡威脅着她。
她不想去,架不住賀長齡軟磨硬泡,覺得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就答應了。
然後她就後悔了。
“這是什麼鬼地方!”許應叉着腰,在台階上氣喘籲籲地說道。
濟源寺坐落在山頂之上,白磚黑瓦,參差錯落。山上有一株桃花,此刻正開的豔麗。通往山頂的台階層層疊疊,落葉沒有人打掃,道路一眼望不到盡頭。
許應目測了一下,心想,還是放過自己吧,這可真得豎着進去,橫着出來了。
“哎哎哎”賀長齡環視一周,站到許應身旁,道:“佛門重地,休要胡言。”
“你殺了我吧,我不想去了。”許應揉着自己酸痛的小腿,嘟囔着。
無窮無盡的石街,她看着遍體生寒。
“将軍母親的排位也在這裡,”賀長齡推了推許應的背,低聲道:“你有什麼願望,可以告訴她。”
“她一定會幫你實現的。”
宋靜慈從小就和别的姑娘不一樣,不善女工刺繡,不會吟詩作賦,整天舞刀弄槍,既不安靜,又不慈順。鞑靼侵犯,她真刀真槍地在雍州殺出了威名,靜慈二字,簡直能止小兒夜啼。
自此沒人敢娶她。
十年前,鞑靼首領舉兵南下,朝廷主張議和,将雍州割讓出去。倘若将雍州拱手相讓,數十萬百姓将如何自處。
故土難離,宋靜慈沒有走。她召集了不願離去的百姓,自發抵抗敵人。撐到了最後一刻,等來了大将軍趙承的援兵。
自己傷勢過重,不治身亡。
“走吧。”許應喘了口氣,發揮了個人的主觀能動性,道:“來都來了,還是上去吧。”
兩個人走走停停,終是到了寺廟裡。
賀長齡拉着許應到了後院,指着他自己供的長明燈,道:“我沒救過來的人,都在這裡了。”
燈芯璀璨,青煙袅袅,狀如蓮花。
“旁邊這個,是将軍的。”
許應不解,宋琢玉還年輕,自己給自己供一盞燈幹什麼?
賀長齡在長明燈上引了火,握着纖細的香,笑道:“将軍說,人早晚有一死,埋在地上又冷又吵,不如山頂清淨。”
語氣輕快,仿佛談論的不是生死。
“許劍知,做人要往前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賀長齡整天沒個正形,此時突然正色,目光灼灼。
宋靜慈的一尊小像供奉在偏房,雍州貧瘠,寺廟裡的香火也少,小像很久沒有修葺,衣飾有些脫落。
女人眉目柔和,巧笑倩兮,看不出來是個領兵打仗的好手,宋琢玉的一雙眼睛與她如出一轍,但是多了幾分張揚的神采。
許應掐着三根細細的線香,對着她行了一禮。
“将軍給我說了,你要是體寒,讓我給你調一調。”賀長齡跨出了門檻,掐了掐許應的胳膊,道:“别小小年紀,身體上出了大問題。”
許應心說,拉倒吧,自己小小年紀,還來管我。
賀長齡自說自話,問道:“每月初一十五我在大藥房坐診,你知道是哪家吧?”
那誰能不知道,你賀家有錢的緊,藥行遍布全國各地。雍州城内最大的那間藥房,占了快整整一條街。
“沒錢。”許應不想去,找個借口搪塞道。
站在山頂,漫山的松濤盡入眼底。鳥雀驚掠,雁過留聲。
賀長齡看着許應的背影,低聲道:“哎,看在将軍的面子上,我就不問你要錢了。”
“但是有一點你要保證,”他支支吾吾地說着。
“說。”
“将軍對你這麼好,你可不能壞了我們将軍的姻緣。”
“知道啦。”
山寺中芳菲落盡,桃樹上系滿了紅色的綢帶,蔚為壯觀。
許應抻着脖子,仰頭欣賞。
古今所求,都是姻緣美滿,仕途順遂,家族興旺。
無聊極了。
“靈不靈?”許應仔細端詳起眼前的綢帶。
“看你的心了。”賀長齡覺得,心誠則靈。
許應的一筆字寫的極好,沉穩端方,龍蛇飛動,多一分則淩厲,少一分則流俗。
桃花吹落,散在她的身上。許應擡手,把紅色的綢帶挂到最低的枝桠上。
“這是替别人求的。”賀長齡瞟見了,問道:“那你要求什麼呢?”
許應笑着打岔,也不回答,道:“賀長齡,做人不能太貪心,什麼都想要,最後什麼都要不了。”
她背過手去,把另一張紅綢塞到掌心。
她笑着推賀長齡,說自己一直運氣不好,讓他去幫自己求一個開市營業的好日子。賀長齡嘟囔着不想去,還是拗不過許應,小跑着去給她算算。
許應這才把另一條綢緞拿上來,飛快地寫了幾個字,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然後抱着樹幹,慢慢地爬上去,系在了稀稀落落的枝頭。
她壓低身子,攢着勁跳下來。起身拍了拍褲腳的泥土。
随即,她聽到了靈動活潑的聲音。
楊止歌臉上挂着笑,挽着婦人的胳膊,信步過來。
在看到許應臉的那一瞬間,薛慧平靜的瞳孔立即放大。
近在咫尺,迎面撞上,許應發覺過來,已經為時已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