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正事。”賀長齡眼看着杯子從自己的眼前飄過,許劍知沒有招待他的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道:“是為了塞上嬌。”
“你是如何知道這花的?”賀長齡的眉宇之間浮上憂愁之色,他問道。此事關乎雍州和梁州數萬百姓的性命,他不得慎之又慎。
賀太醫的書信緊趕慢趕在前日送到了,信上粗略地提到了這花的習性。此藥為大昌禁藥,許多年無人研究,故而功效一概不知。
賀長齡這幾天頭懸梁錐刺股,翻遍醫書古籍,關于塞上嬌的描述隻有隻言片語。他得了宋琢玉的令,第二天再去,原來的一片花海,一夜之間銷聲匿迹。
根本無從下手。
許應想了想,慢慢地答道:“在書上見的。”
“書上說,這種花絢麗華美。果實制成藥物,有鎮靜的作用。然而其藥性與劑量糾纏在一起,難舍難分。少許是有安靜凝神的功效,但是若是用的多了,便是要使人□□,一日不食,便要發狂,久而久之,就成瘾了。”
“要是成了瘾,便要一輩子指望這個藥過活了。有能耐的呢,要是想回到原來的快活,回回都要加大劑量,一次次地加量,身體必然虧損,形容枯槁,好不吓人。”
“要是不吃這個藥,瘾上來了,隻能苦熬,生生熬死也是有的。”
許應說完這一段話,有些口渴,端起水杯一飲而盡。
“哪本書?”賀家行醫百年,他自小就泡在藥罐子裡,還沒聽說過這樣的東西。他撓了撓自己的腦袋,道:“我也找來看看。”
許應心道,禁毒宣傳手冊,人手一本。她漫不經心道:“忘了。”
“那等你想起來,可千萬要告訴我。”
這邊一件事情問完,還有一件事情浮上他的腦海。
那天晚上借着燈火,宋琢玉的傷口暴露在空氣中。箭傷旁竟然還有一個咬痕,聽宋琢玉說,許應當時的狀态不甚清明,不知道是原本精神就不好,還是受了塞上嬌的影響。
賀長齡低下了頭,問道:“對了,将軍救你,你怎麼反咬他一口?”
“我哪裡有?”許應問道。
正好對上宋琢玉的眼睛,一雙眼睛眸光流轉,上揚的眼尾似笑非笑。
許應這才想起來,大大方方的承認了:“确實有。”
“不過我不是故意的。”許應繼續道。
賀長齡終于在語言上勝過許應一次,唇角露出笑容。他一撩衣擺,靠着椅背坐下,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着桌子,不急不徐地說:“你初來乍到,可本公子心善,大發慈悲不問你要錢。”
他收起了調笑的模樣,眨眼之間,已換上了端肅之色。
“等等。”宋琢玉揚扇一攔,從懷裡拿出一方藍色的絲帕,輕輕放在許應的手腕上。
清透的觸感透過皮膚,傳遞過來。許應低頭一看,還是在地牢裡,宋琢玉遞給她的那條手帕。
她心頭一怔,眼裡閃過一絲猶疑。
賀長齡更是驚訝,他問道:“他又不是個女的,這麼麻煩幹什麼?”
宋琢玉收起折扇,目光掃了許應一眼,似是關心道:“她身體不好,别把病氣過給你了。”
這麼說也有道理吧,許應自己安慰自己道。
“許劍知,說說吧。”宋琢玉柔聲問道:“銅礦石是怎麼回事?”
朝廷已經下令,市面上已經很久沒有銅料流通,雍州窮鄉僻壤,一個普通的婦人,手裡怎麼能平白無故多出一塊銅礦石呢?
倘若這銅礦石與許劍知頗有淵源,那與他之前的想法便不謀而合了。許劍知逃脫到此,改頭換面,是為了不讓别人發現她。
天朗氣清,陽光耀目,許應的手被按着,她瞧着被風吹動的門扉,一時之間恍了言。
這要怎麼回答呢?
“我”許應沉思片刻,待賀長齡的手從她腕上挪開,終于想好了措辭。
宋琢玉要是想查,問沈芊也是一樣的,還不如自己半真半假地把話說出來。
“那塊銅礦石是我的。”許應揉了揉手腕,眼睛靜得沒有一點波瀾,道:“我師承修複手藝,自然也會畫畫。這輩子不求畫技卓群,隻求無愧于心。”
“若要修好畫,便得有上好的顔料。朝廷的令頒下來,我還在路上,到了雍州才知道,原來現在銅礦石這般值錢。”
“這位嬸嬸于危難之中救了我,我身無長物,思來想去,滴水之恩應當湧泉相報,便把這塊銅礦石給了她。我在這裡的這些天,承蒙沈芊嬸嬸照顧。”
“那照你這樣說,以後便不畫了?”宋琢玉聽完,将折扇往手心一收,低聲問道。
“自然不能。”
許應知道自己這話沒有幾分可信,她自心間提了一口氣,轉頭去架子上,拿了一塊石料過來。
“銅礦石雖貴,可情誼千金。”
她把綠松石輕輕地放在桌子上,靜了許久,方才道:“至于顔料,我隻好退而求其次。”
“這裡還有一塊綠松石。料雖次了些,但是我這些日子更精進了筆法,用于修複想來是無礙的。”
許應繞到宋琢玉身邊,唇角微微一彎,正經的神色一掃而空:“況且我也不算無良商人,料不好,我收的錢自然也不多。”
“臨春哥哥不會是要因此查我吧?”
“不是。”說完,宋琢玉扭頭轉向賀長齡,問道:“她的身體如何了?”
聽他這樣說,許應剛提起來的一口氣悠悠地散了。
賀長齡托着自己的下巴,看看宋琢玉,又看看許劍知,一臉擔憂道:“我怎麼覺得,是五毒俱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