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琢玉看着許應耳畔被風吹亂的青絲,生氣時的神情顧盼生輝,一顆剛剛安靜下來的心,此刻又聲如擂鼓,可惜這鼓點,沒有一絲章法可言。
暮色已經隐去了大半,山間的風在作響,弦月隐約出現了大半,再不回去,路上就要冷了。
“謝謝。”許應對着她笑了笑。
不知為何,許應的這一笑,褪去了所有的虛僞與矯飾,唯有真誠從琥珀色的眸中滲了出來。
宋琢玉别開臉,多虧昏晦的暮色,教人看不穿他的那點心思,他輕聲道:“不必言謝。走吧。”
雖然對畫的心思澄明了,可是對人的心思還未理清。宋琢玉的關懷備至和體貼照顧不合時宜地湧上她地心頭。
她眼下沒有時間想這事,隻好把它擱置在一旁。她想,或許隻是不适應,晾一晾也就好了。
她拜别了宋琢玉,感謝他的開導,隻是自己未來一段時間恐怕要專心于當下之事,讓他以後不必再來。
......
許應回來後,心中已經沒有那麼多雜念,對着畫看了又看,分析了各處破損的情況,分門别類地想好了應對之策。
《春日圖》年代久遠,貯存的時間很長,畫紙有些發暗了,故而色澤柔和。然而許應手邊的紙,皆是這兩年新造的,透出的光浮而不實。
這首先一步,就是把白色的宣紙做舊。
畫上有不少的裂痕,每個都不大,卻又讓人不能忽視,許應思來想去,決定采用“碎補”法。
她拆出了畫心,拿着竹片,在原畫破洞處,輕輕刮出一個斜坡。然後用紙本漿糊在洞内斜坡面上漿,最後拿出染好的補料,嚴絲合縫地粘好,用手按緊即可。
貼合完成之後,由于紙張的厚度不一緻,還需要把周圍翹起來的部分用刀刮下,使兩側厚度平齊。
“碎補”這一步最是費時費力。
上的漿糊要稀稠合适,否則就會産生黃口,影響修複效果。
許應的漿糊制的不好,她隻有一遍一遍地試,才能做出滿意的效果。
破損邊緣的坡度要處理幹淨,力度要始終,既不能力道太大損傷畫心,也不力道太小,讓人瞧出畫紙磨損不平。
畫落到許應的手中,有些地方折痕明顯,許應怕運輸過程中再受到二次折損,于是又辛辛苦苦地上了折條。
僅碎補就耗去了一個月的時間。她這一個月閉門謝客,滿心滿意都是眼前的《春日圖》。
剩下的就是全色和接筆,這對工作的環境要求比較嚴格,好在初夏已過,白日裡陽光充足,不影響她觀察,從四面光都看不出來什麼修補的痕迹。
日子已經漸漸熱了起來,許應把袖子撸起來,露出兩隻赤白的胳膊。
她一臉凜然,懸腕拿筆,面對着修複上的最後一道關卡——接筆。
畫意有所缺損,要按照原作的筆路特點和風格進行填補,切忌違反原意。
許應調好了墨水和顔料,目下無塵,仔仔細細地接好了所有的地方。
目光落到右下角時,她的動作停了下來,眉眼之間凝着茫然。
一片水汀,水草豐茂,栩栩如生。原來不覺得有什麼異常,但是這畫一洗淨,正面看着,筆觸過粗,一團淺墨不合時宜地出現在此處,就像是欲蓋彌彰,為了壓住什麼東西。
許應不知道這是刻意為之還是畫師作畫時的無心之失,放下了筆,一臉凝肅地端詳着。
自己水平着實算不上高,她擔心自己畫蛇添足把畫修壞。她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在修與不修之間,做不出決定,就聽到了一陣敲門聲。
許應應聲開門,門外露出清瘦的身影,是楊止歌。
“你怎麼來了?”許應趕緊開門,側身讓她進來。
楊止歌道:“我每日都路過此處,見你門前歇業的牌子都挂了快一個月,我以為你出事了。”
許應招呼着她在前院坐下,斟了一盞茶,道:“多謝挂念。我最近在修一幅名畫,我怕修的多了,我分身,便想着專心緻志地給這幅修好。”
“沒想到竟惹你擔心。”
許應忙起來就忘了事,說了一會兒話才發現,這個月還沒有把錢給楊止歌,于是放下手中的茶盞,轉身便要去後堂。
這一道茶水清雅回甘,楊止歌把茶盞握到手裡,擡眼問道:“什麼畫,我能去看看嗎?”
“畫還沒幹。”許應一邊提醒着,一遍帶着人進了後堂。
《春日圖》放在桌子上,還帶着墨迹未幹的濕意。楊止歌一進門便看到,畫面上有一塊格格不入,色彩過于黯淡。
許應瞧出她的疑惑,道:“我不懂畫師畫此目的何在,便還沒修到這裡。”
修畫這事,不能急于一時,萬萬不能為了一時的安逸,破壞整體的美感。楊止歌擡首,目色在畫面上流轉,對着許應說:“若是公子有什麼難處,可以去找我母親。”
“她現在不再畫了,但是我想,對畫作理論應當也略知一二。”
話音剛落,許應的腦子也清醒過來,她不擅長丹青,有人擅長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