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間,遠山一道雲霞明滅,在暗夜裡鋪上一層又一層的亮色,城中的焰火璀璨奪目,許應拂落肩頭的花瓣,任由霞色在她眼中流轉,清光不減,明明仍是那一張臉,在宋琢玉的眼中卻美的驚心動魄。
煙火之聲似是驚雷乍起,将他剛剛出口的那句話蓋了過去。
漫天流光,許應有些看呆,恍惚之中聽見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于是轉頭問道:“你說什麼?我沒聽清。”
她斂步輕移,又折返回亭中。升騰的焰火在空中綻開,如同銀河明亮,似流水一般散落。
宋琢玉端坐在亭中,手指掠過花枝,摘下一朵,放在手中,把剩下的枝條,放置于冰涼的石階之上。
今日是乞巧節,城中有人放煙火也是尋常,這煙火來的巧停的也巧,許應挨着宋琢玉坐下時,天空中最後一點星子暗了下去。
“我沒說什麼。”宋琢玉捏着花柄的手更緊了。
天空一輪朗月,不清不白的月光将宋琢玉的心澆得混沌一片。
眼下人就坐在旁邊,未出口的那句話,于他而言,實在是不好意思再說一遍。他擡首望了一眼天,暗色遮掩了他的窘迫。
許應的眼睛在月色下閃着幽微的光,她點了點頭,她有些遺憾地想,沒說什麼就沒說什麼吧,明日一走,興許這輩子都不會再相逢。
她找了一個舒适的位置,靠在柱子上,心裡泛起了陣陣潮濕,忽而手邊一動,她低頭一看,原來在宋琢玉手上的那朵小花,不偏不倚地落在她的手背。
“你覺得我怎麼樣?”宋琢玉低聲問道,帶着些許的試探。
許應心中有無聲的絲雨落下,糾糾纏纏,蕩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紋。她思來想去,看着月影下微風吹動的枝桠,道:“你是個好人。”
宋琢玉心中紛亂如雨,道:“我不是問我這個人怎麼樣,我是問你我在你心裡怎麼樣?”
在她心裡?
許應低着頭,靜靜地想着,宋琢玉是個很好的人,是個對她也很好的人。她有很多話想說,可是她知道,命運給她指明了一條不能回頭的路,所以與宋琢玉的關系,隻能到“很好”的這一步了。
前路渺渺,去路茫茫,許應沉默不語,萬千少女心事化作愁容,幸而借着不甚明了的燈火,叫人察覺不出來。
許應輕擡手腕,手背上的花緩緩落到地上。晚風習習,在無聲的夜裡簌簌作響。
“許劍知!”賀長齡的聲音自下而上傳來。許應擡眼望去,賀長齡與楊止歌氣喘籲籲,扶着膝蓋喘氣。
許應三兩步走到他們身邊,松了一口氣,她笑了笑,道:“長齡哥哥,藥你研制如何了?”
賀長齡必許應年紀小,聽她喊哥哥,有些不适應,他揉了揉自己的腦袋,道:“已經有了眉目,這次離開也是為了調一批藥材。”
“山上風大,你當心着點。”賀長齡摸了摸許應的手,道:“手怎麼這麼涼?也不是關心你,主要是我這一走半個月,你要是病死了,我也沒機會來給你送葬。”
說着便招了招手,楊止歌遞過來一件披風,散發着杜若的清香。許應深深地嗅了嗅,覺得這味道有些熟悉。
香味萦繞在鼻尖,許應定睛瞧着那上面的花紋,是男子所用,而後蓦然反應過來,這是宋琢玉的衣服,在自己觸手可及之處。
“哎,你怎麼不接?”賀長齡敲了敲她的手,“你想讓小五拿多久?”
宋琢玉的院子就離這山不遠,賀長齡大而化之了這麼多年,細心起來倒顯得反常。他從房間裡離開時,見到桌子上有一張面容俊秀的小像,忽然想起來有寒涼之症的許劍知。
許應看了看宋琢玉,面色變得難以言說,接過了衣服,垂眸不語。
賀長齡笑嘻嘻地湊到跟前,故意說道:“我們将軍不會嫌棄你的。他這個人是有點兇,你别怕他就是了。”
宋琢玉斜着眼掃了賀長齡一眼,漫不經心地拿過了披風,在許應不知所措的雙眼下,為她系上。
他的手指很靈活,在許應的頸前飛快地打了個結,然後為她斂起領口,以防有風吹進。
許應的四肢僵得不知如何是好,連自己是怎麼坐回去的都不知道。
“我這些日子沒去看你,你按時吃藥了嗎?”宋琢玉不急不徐地道,“手怎麼還這麼涼?”
許應面色一哂,下意識地把自己的雙手背後。手是逃過了,可是自己又落在那雙噙着溫柔的眼睛裡。
“天,天生的。”
她今晚有些恨這月亮了,月華如練,她知曉自己臉上的绯色遮掩不住,透露着自己此刻的心中的不清白。
幽雲輕動,緩緩遮住了月亮,空中隻餘下寸許的光。
“止歌,咱們兩人換一換。”許應從位置上起身,着急忙慌地和楊止歌換了位置。
四人合坐,賀長齡已經斟滿了四杯酒,杏花香混着酒香,蓋住了許應身上杜若地清香。宋琢玉拿過她面前的酒杯,道:“她不會喝。”
賀長齡猶自不信,不知何時宋琢玉與許應竟然這般熟稔,問道:“将軍,你怎麼知道?”
“她自己說的,我記住了。”宋琢玉回道。
許應奪過酒杯,杯中的酒淅淅瀝瀝地灑下,她仰頭,一飲而盡,道:“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