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雲如是想。
朝前走了幾步,陸硯又溫聲道:“别想些有的沒的,我沒事。”
近雲一怔。
夜色如墨,卻被雪色映照出光亮,好半晌,雪總算止息,一切聲響被寂靜的山林吞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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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晴好,暖陽高照。
潇君自辰時起,就已起身靜候朱峻熙的車架。
她昨夜想了許久,無論出于自己的好奇,還是為今後父親不那麼早地在朝中樹敵,她都應該跟随去冬狩。
隻是這一次,她不會再做任何事。
巳時将過,被她派去二門上探聽消息的含雪便從屋外跑了進來,連氣都未喘勻,急道:“姑……姑娘,來了,奴婢瞧見來了好些侍衛将整個院子圍了,又有不少公子哥兒簇擁着一人入了别院,老爺與夫人也随行左右,想必就是三殿下……他們此刻正在正堂。”
說完,她重重地喘了口氣。
身旁有人遞了杯溫茶過來。
含雪一瞧,竟是潇君。
“姑娘。”
“喝完去請昭哥兒去正堂,告訴他,無論三殿下說什麼,他都隻顧應下,再請陳叙物色四五個身手矯健些的護院出來,先在後院備着。”
吩咐完,潇君轉身去拿木施上挂着的幂籬。
“走罷,去正堂。”
她毫不猶豫地出了門,隐在幂籬下的那張臉莫名帶了些決絕的神情。
按前世的經過,朱峻熙一心隻顧冬狩,與宋振揚夫婦并未交談多久,才入正堂不過一盞茶的時候,便開口邀昭哥兒一同前往。
宋振揚以宋延昭年紀尚幼為由回絕了他。
可朱峻熙還是不願松口,提出讓潇君帶幼弟随他們上山。
畢竟那是當朝三殿下,宋振揚沒法一而再地駁斥他的面子,隻好派人将姐弟倆喚了出來。
當時的潇君還不曾對這個時代于男女大防上的嚴苛程度有概念,連面紗都未佩一張,便以真顔直面這麼多的外男,以至于這也成為了她日後被冠以“乖戾無禮”之名的一大證據。
時至今日她依然無法接納某些鄙陋的禮信教條。
但她同樣也明白,封建糟粕的廢除并非一朝一夕能造就,她不精于曆史學,卻也為應試考試啃過數年的曆史教材,知道哪怕再過數百年,這片土地上的人們也仍舊以儒學治國,信奉家天下,将帝權高高托起,理所應當地以近乎虔誠的心,坦然地将一個國家甚至是千萬百姓的性命送到一個人的手裡。
她雖不認可,但她改變不了什麼。
前世的她,自認來自于後世先進文明,以一副居高臨下的态度俯視這個時代,身已入局,卻不按世間規則行走。後來于破敗院落苟延殘喘時,她方知曉自己愚不可及。
時代的洪流,豈能以她蜉蝣之身撼動?
既無能為力,就應好好周全自己,遮掩鋒芒。
如今的她對自己的定位十分清晰:宋家庶出五房之中,平平無奇的嫡小姐,年歲不大,膽子也小,蠢且好吃懶做。
行至正堂時,幼弟宋延昭恰從裡走出,見到潇君先是一愣,而後小跑着到她面前來。
“長姐。”
宋延昭扶手揖禮,“您怎麼來了?”
“聽聞有客,我來瞧瞧。”潇君伸手碰了碰他的肩頭,低聲問:“你可見到三殿下了?”
“見到了,殿下還邀弟弟同去冬狩,我聽長姐的應下了他,他便又問長姐可曾便宜,父親讓我來問長姐的主意,您去嗎?”
才十歲的孩子對玩樂總有憧憬,望向潇君的眼裡滿是期待。
宋延昭自小被管束甚嚴,自四歲啟蒙後,宋振揚便請當地名師相授,日夜讀書,加之西南乃蠻荒之地,不及京城百一繁華,宋延昭孩時肆意玩樂的次數一雙手都能數過來。
如今陡然有人邀他冬狩,自是歡喜得緊。
潇君無奈一笑,忽然覺得好像無論如何自己都會跟随同去。
朱峻熙先問地宋延昭,隻要弟弟應下,她免不了一個陪同的由頭,怎麼推說也不成,即便不是她去,父親也會前往。
若她與父親一齊回絕,倒讓人覺着奇怪,左不過伴皇子駕而已,忸怩反而令人生疑。
“我去。”潇君摟住他往自己的身旁帶,“長姐陪你同去,正巧能看看你馬術學得如何了。”
宋延昭臉上笑意明朗,剛要回話,門内忽然傳來一道爽朗的笑聲打斷了他。
下一刻,一身蟒袍的朱峻熙出現在門口。
在他之後,跟随着許多人。
但潇君在見到他之後,頓時如臨大敵般脊背悚然,而後唇齒生寒,一股寒氣遊走于肺腑之間,凍徹心扉。
她暫且隻能看見他一個人。
所幸自己戴了幂籬,能将她此刻滿臉恨意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