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珏既來,這蹭船便成了水到渠成之事。
商船共三層上艙客房,最上面那層恰好隻有兩間上等艙房,光照最足也是最為透氣通風的房間,尤财富顯然是想安排給徐簡行與沈珏,獻獻殷勤。
不料卻被徐簡行婉拒,讓潇君和沈輕輕一人住一間,他則跟沈珏住到第二層。
且他自己是住在最外頭的那間,如此凡是要上樓的人都需經過他的艙房,便于照看樓上女眷的周全。
潇君是頭一回乘船,初時覺得有趣,趴在欄杆邊賞了好一會兒的景。
兩岸延綿高山如過眼雲煙,一寸寸山河秀美壯觀。下過雨的青山更是升起一層薄霧,山色隐在霧中,好似片片翡翠停在輕紗之後,若隐若現。
近處碧水淺波,漣漪疊起。
潇君閉上雙眸,靜靜地吹了會兒風,自語道:“溶溶春水,漠漠春山。”
“盈盈佳人,在水一方。”
身後有人接話。
轉身便見沈珏倚着牆朝她微笑,“宋姑娘真是好興緻,不在房裡休息,跑這兒來站着吹風。”
潇君朝周圍看了看,見隻有零星幾個船工正在甲闆上搬東西,便下意識往後退了小步。
“沈公子也是好興緻,不在樓下房裡好生休息,反倒來這上頭看别人吹風。”
“姑娘這伶俐的嘴,是素來這樣的嗎?”
潇君望他一眼,“沈公子是來尋沈姑娘的吧,她這會兒想必是在房裡......我在外站了許久,也有些困乏,便先回去了,公子告辭。”
說罷挪步離開,走到他身側時卻又聽見他嗤笑一聲,懶散道:“當日陸逢嶼冒死救你,如今你冒大不違随徐簡行南下籌糧,莫非是想去救他?”
潇君步子一頓。
沈珏緩緩轉過身,冷聲道:“他為了你,棄我等昔日好友如敝履,我道他怎麼忽然要去參軍,難不成是因你?若非如此,他也不可能在北牢關失蹤,至今生死未蔔!”
他眼下是以一個摯友被别人搶走的悲苦形象在同她龃龉,質問她嗎?
潇君有些摸不着頭腦,前世的陸硯與沈珏的關系有這般要好嗎?
......似乎是有的。
陸硯在年少時曾做過一段時日的纨绔,那時甚至與沈珏一并被人稱為“京城纨绔雙傑”,二人日日形影不離,可謂是惺惺相惜。
隻是某日被陸硯的大哥,宣甯侯世子撞見二人一同逛青樓,陸煦氣不打一處來,抓起路邊小販攤上售賣的山藥,盛氣淩人地沖進去,将彼時第一回踏入此地的陸硯劈頭蓋臉一頓打罵,将陸硯身上這股纨绔苗頭打殺,拽他回了正途。
算算時日,也就兩三年前的事。
難怪沈珏會這麼氣憤。
“沈公子。”
潇君轉身看向他,“您覺得,憑陸硯的性子,他不願意做的事,天底下有誰能夠左右得了他嗎?”
沈珏擡了擡眼,望向遠處河景,并未說話。
潇君正色道:“您若一定要覺得是我勸他參軍,而害他至此,那我辯解也無用,無人能左右陸硯去做任何事,也無人能左右您心裡的想法,但是,我能因我自己之故而自責,也能承擔陸硯對我的怪罪,卻擔不起其他任何人的責備。”
“何況我信他,他一定會活着從北牢關回來!”
沈珏眼底閃過一絲異樣,卻被他很好的掩飾,再看向潇君的眼中仿佛又回到了那個玩世不恭的少年郎。
“這麼說,你承認你勸過他行伍咯?”
潇君仰頭對上他的視線,默了片刻,忽然展顔笑道:“對,我勸過他,勸他生于憂患而死于安樂,勸他莫在雙親俱在、兄長健全的時候耽于逸樂。”
聞言沈珏身形一動,潇君隻覺河風有須臾的停滞,下一刻脖頸上一陣溫熱襲來,自己竟已被他掐着脖子逼到了牆邊。
他眼中的狠厲再也不加掩飾,手上力道一寸寸加劇,聲音寒涼似冬月飛霜,“你到底知......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或許他本想問“你到底知道些什麼”。
最後關頭又改了口。
但這瞞不過潇君,望着眼前人冰冷的目光哼笑出聲。
很多人都問過她到底知道些什麼?
裴越問過,徐簡行也問過。
他們都有這樣問她的理由,可沈珏沒有。
“沈公子何故這樣問我?我該知道些什麼嗎?”
沈珏一怔。
“哥哥!”
沈輕輕不知何時從房裡出來,見二人這般劍拔弩張的模樣,不由驚訝出聲。
緊張的氛圍一瞬間破碎,隻剩沈珏僵住的手仍掐在她雪白的脖頸上。
潇君盯住沈珏,“沈公子不放開我麼?”
“沈珏!”
幾人側目,便見徐簡行臉色微愠地在二樓走廊上站着,喝道:“放開她!”
耳畔風聲漸起,擋在她身前的陰影緩緩退離,脖頸上的力道也忽然消減。
潇君深深喘了口氣。
沈珏望了眼徐簡行,嘴角溢出一抹輕佻的笑,順手搭上沈輕輕的肩頭,二人便頭也不回地一齊離開。
潇君扭頭回看徐簡行。
恰好他的目光也落在自己身上,帶着審視,也有幾分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