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的沉默之後,他邁步走到潇君身前,輕聲開口,“為何要試他?”
為何要試他。
簡短的五個字,像是這個世間給了她擲地有聲的一道回應,也讓她對徐簡行這個人的機敏有了重新的認知。
五回山上遇刺,她和陸硯始終都懷疑當時同去的人裡有刺客的内應,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将刺客屍首銷毀,這個内應約莫有幾分本領。
這是她試探沈珏的原因。
她不單懷疑他,甚至懷疑當日五回山上除陸硯和宋延昭以外的每一個人,隻是苦于沒有機會去查。
試探沈珏的機會是他自己送上門來的。
幕後推手既已殺了秦望,又向魯國公下毒,制造反詩案,那刺殺宣甯侯一家的計劃必然不是臨時起意,若沈珏真是那個内應,不會不明白她今日說的話究竟是何意……
隻是還未探出個所以然來,卻被沈輕輕打斷,沈珏的理智也在那一霎被她喚了回來,而此番行徑落在徐簡行眼裡,居然被他看出當中的試探之意。
潇君目光躲開他的注視,淡淡道:“是他先對我出言不遜。我是勸過陸硯去參軍,因此并不能說他遇險與我就全然沒有因果,隻是在此事上,世間唯一能怪我的人隻有陸硯,他若怨我,我甘願承受這份恨意,自悔自責一生。”
“他若無怨,旁人置喙,對我來說即是冒犯。”
徐簡行垂眸看着她,“世間恩怨,三言兩語怎能說的清楚明白,若他真的有事,你又豈會安枕而卧?”
有良心的人活在世上大多會很累。
潇君此刻确實如他所說,一顆心仍舊挂在嗓子眼,片刻不敢去想陸硯在北牢關的境地。
她同樣很清楚,自己會擔心,并不盡是勸說參軍的因果。
她很擔心陸硯。
隻是擔心他這個人。
或許除卻他自身以及他的親人,潇君是這個世上最希望他平安的人。
萬語千言在心頭,也隻容她壓抑着内心的波瀾說出淺淺的一句。
“陸硯不會有事,他會好好的活着。”
*
越往南,春景越盛。
一連陰了七八日,在南下的第十日,終于是個晴光正好的天氣。
河面被日光照耀,映出碎金一般的浮光,遠處青山上點綴着競相綻放的各色花卉,猶如上天在人間暈開的一幅绮麗畫卷。
可惜潇君無力賞景。
在船上飄了十來天,她早已沒了初時登船的活潑勁,幾日來頭昏眼花、天旋地轉,每日飯食也是吃了便吐,夜裡更加輾轉難眠,生生将自己給磋磨憔悴了不少。
這日途徑揚州,徐簡行見她整日渾渾噩噩地,特地吩咐停船歇擺,帶她在揚州城内休息了半日。
半日的時間無法讓潇君緩解過來,但卻讓她吃了一頓飽飯,睡了一次好覺。
以至于入夜過後,她異常清醒,翻來覆去愣是毫無睡意。
偏頭見紫檀與吟霜兩個在各自的小榻上睡得正香,為免擾她們清夢,她幹脆披衣起身,準備去外邊吹吹夜風。
怎料才走到門口,忽見一道黑影一晃而過,吓得潇君捂着心口連退好幾步。
那人是從左側來的,自己隔壁就是沈輕輕的房間!
這麼晚了她不在房間睡覺,跑出來作甚?
潇君悄然打開房門。
此時屋外隻餘淡淡河風伴着河浪聲拍打在船身上,靜谧的夜色中有一盞孤燈挂在船頭,遠看小小的一團光暈,但好在今夜銀輝清亮,足夠她看清此時船上的景象。
夜間行船不便,船帆皆已放下。
靜悄悄地甲闆上隻整齊擺放着六口大箱子,此外卻毫無人迹,想來是船工們都在底層船艙内休息。
她不由納悶,前幾夜分明有人守夜的。
正思忖着,樓下傳來開門的聲響,潇君頓時警覺,蹑手蹑腳地下了樓,便見四下寂靜,唯有沈珏的屋子還留有一盞燭燈。
隻糾結須臾,她就在内心下了個決定——要不然聽回牆角?
好!
于是又蹑手蹑腳地走到沈珏屋前,剛彎下身子貼耳去聽,忽然手肘被人一扯,吓得她險些尖叫出聲。
徐簡行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又做了個噓聲的手勢。
潇君目光既驚訝又驚恐,顯然方才真被吓得不輕,捂着心口顫了兩顫,才木讷地點點頭。
徐簡行松開了她,然後在她茫然的目光下,輕輕貼耳去聽屋内的動靜,不忘輕聲問道:“這麼晚不睡,來聽牆角呢?”
潇君跟着也貼上屋門,小聲回:“大人不也來了?”
二人默契地沒有再出聲,繼而十分認真地聽着屋内之人的交談,隻是越聽卻越覺得不對勁,怎得屋外春風徐徐,屋内亦春景獨好?
徐簡行的眉頭逐漸蹙成一個“川”字。
而潇君幾乎是瞬間彈開來,随後難以自抑地從唇齒間溢出一個字。
“咦!”
說完仍久久不得平複内心的震驚!
親娘诶……
這當真是一則驚天秘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