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賣?”常樂凝眉。
季明解釋:“不肖子雖為人不馴,但終歸是我唯一的兒子,當爹的不能不為他考慮。我的身子已經撐不了幾年了,在我死前若能教他痛該前非,便将瑤草坊贖回,若不能那也是天意。”
聽了這番話,常樂心中頗為感慨,沉吟片刻,終究還是将心中的疑問說出:“貴公子現下不堪重任,先生為何不将作坊留給女兒呢?”
季明聞言愣了片刻,然後才說到:“這世上哪有女子做坊主的。”
他看了一眼常樂,又道:“話雖不好聽,但我還是要勸娘子一句,老夫經營茶坊數十年,期間艱難險阻不計其數,娘子眼下雖在茗香坊東院主事,但這與經營自家作坊不可同日而語,娘子莫要想得簡單了。”
常樂失笑,聽這語氣,季明願意将作坊活賣與自己,是憑着要麼贖回要麼就此倒閉的打算了。
不過她卻并不分辯,隻又問:“先生處處為貴公子考慮,那貴千金呢?瑤草坊活賣與我後貴千金何去何從?若是贖買不回,又如何?”
“娘子不是說過可護小女一世平安嗎?”
常樂訝然看向季明,後者忽而一笑:“說笑了,老夫與娘子不過一面之緣,當然不會輕信。至于小女的歸宿,老夫早已看中了一位青年才俊,到時給她添上一份厚嫁妝,夫家自然不會輕視了她。”
未待常樂開口,書房的門就被大力推開,季念柔急沖沖地邁步而進。
“爹,女兒不要嫁人!”
季明顯然被她忽然出現下了一跳,撫了好幾下胸口才道:“胡鬧,女孩子家家哪有不嫁人的,爹這裡有事情,你先回房。”說着就吩咐下人将她帶回房。
季念柔自小習武,這班下人根本近身不得。
季明在一旁焦急萬分,常樂卻噙笑看着這位約十五六歲的姑娘如遊魚般穿梭于衆人之間。
看得一會兒,她才開口:“柔娘子,八字還沒一撇的事不值當如此顧慮,在這裡任性不如想想如何讓你父親打消念頭。”
此言一出,季念柔和季明同時愣住。
還是季明先回過神來,他無不激動地說:“常娘子,你不幫着勸也就罷了,如何還要助她?”
“此乃先生家事,我不便插手,隻是娘子在此鬧事未免阻我議事。”
常樂起身道:“先生,你家作坊我不買了。”
“為何?”父女倆異口同聲,常樂忍俊不禁。
“季先生既然心存贖回之心,我也不好奪愛,活賣倒不如租賃。我賃下瑤草坊三年,三年後原樣歸還,但我有幾點要求。”
“其一,瑤草坊所有匠人全數離開,但他們的去處無需擔心,另四家與控茶司簽下契書的作坊正愁缺人呢。”
“其二,三年内瑤草坊内一應事務全聽我之命,季先生并無發言權。”
“其三。”常樂看向季念柔,“我身邊缺一位護衛,我看柔娘子正合适。”
“不可。”季明脫口而出,“上兩點還待商榷,最後一點萬不可行。”
常樂卻不聽,隻對着季念柔使眼色。
季念柔會意,脆生生應了下來,然後就纏着她爹嚷嚷着要做護衛。
常樂看着眼前的情形,再次告辭離開。
“季先生,我還有要事,若是先生考慮好了,便差人到茗香坊帶信。”
她此時最缺的便是穩定的場所,一開始隻想着暫安置于茗香坊東院,待作坊建成,便可從容搬出。
不料與西院匠人太近,東院兩黨之間的矛盾愈演愈烈,她急着将女匠人遷出東院,便想着盤下一間現成的作坊。
作坊需不大不小,其中一應工具還得齊全堪用,隻是這樣的作坊中的匠人大多是不願離去的,縱可驅離,也總歸會引起不滿與報複。
如此細究下來,與控茶司簽了契書的小作坊是最合适的:大小合适;匠人學會了花茶的制作無論是去其餘四家小作坊還是去其他作坊皆不愁沒坊主接納。
隻是有了花茶這項技藝,這些小作坊若非萬不得已是不會賣出去的,就如上一家兄弟的作坊,已經艱難經營許久,卻依舊咬死了不願,他們隻怕還待憑着這次機遇做大呢。
這些坊主皆重祖産,瑤草坊已然搖搖欲墜,坊主季明還存着活賣再贖回的心。瑤草坊萬事皆好,隻是有季士俊這麼個嗜賭的人在,活賣倒真不如租賃了。
季明隻說兒子改好了便贖回,雖則常樂敢肯定此人絕不會改,但季明眼看着活不了多久,誰知他會不會突然就決定贖回,到時難免就有拉扯,多少會影響自家作坊的經營。
租賃則是一錘子買賣,三年内瑤草坊經營大權在自己手中,她能憑此拉起一支忠誠于自己的女匠人隊伍。三年後她無論是自建作坊,還是再盤下哪一處都是可行的道路。
一路思索着就回到了茗香坊,下了車到東院炒青和揉青的房間看過,見她們皆有所進益便放心地往自己的房間而去。
剛走出幾步,就聽見身後有哒哒的腳步聲響起,常樂回過頭去看,隻見繡雲闆着一張紅撲撲的臉蛋朝自己撲了過來。
“怎麼了?”她不由自主地矮下身子。
小姑娘也不說話,伸手将個物件放到常樂手裡,細聲說句:“給你的。”然後又折返跑了回去。
常樂捏着香囊看,其上繡了潔白的茉莉和鮮嫩的茶葉,湊近了一聞果然是茉莉和茶的香氣。
這姑娘,估計是偷偷塞了窨好的花茶進去。
常樂心間湧起一陣暖流,這回該不是她娘要求送的,而是她真心感謝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