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姐此話怎講?”沈青素雙頰绯紅,已然不記得剛才自己說了什麼。
“家父在任知府的時候,遭小人誣陷,被推赴菜市口斬首。”方荷也隐隐有些醉意,她嘴角的弧度向上,眼裡卻噙着淚花,“可憐家父一生兩袖清風,到死的時候卻被扣上一頂貪腐的帽子。”
“我方荷就是個大逆不道的賊民!要我說,這樣的世道早該完蛋了!那些什麼皇帝親王早該滾下去了!”
這句話把沈青素聽得一激靈,她趕忙捂住方荷的嘴,小聲道,“荷姐,當心隔牆有耳!”
“怕什麼!”醉醺醺的人把嘴上的手推開,“這又不是你們京城,何況大過年的,誰會來聽牆根…”
“小心駛得萬年船。”沈青素把方荷的酒杯換成了茶杯,輕聲道,“這裡的太平日子也不知哪一日到頭,謹言慎行總歸是不會錯的。”
“說起來,我倒反而有些羨慕你。”方荷将茶水喝下肚,不顧旁邊人詫異的眼神,“你的朋友那麼早就在這裡為你鋪好了後路。即便是我,也因為沾了你的光才能在這裡開這間鋪子。”
“我的朋友?”沈青素腦子裡突然閃過一個許久沒有消息的名字,趕忙追問,“荷姐,她叫什麼?她什麼時候來的?為什麼你說,是她為我鋪好了後路?”
“哎呀多問無益!明天大年初一,還得在門口點上一挂炮仗呢…”方荷說着,暈沉沉睡去。
孟稚也有些犯困了,沈濟便領着他回房。沈青素看着窗外的弦月,自言自語道,“阿木,是你嗎?你不是說,你能來這裡的路沒有了嗎?又怎麼會…”
正月十五不到,天下大亂,戰火終于波及到了江南。除夕晚上的四個人誰都沒想到,當夜随口胡說的話竟然一語成谶。
和水鄉挨着的小城被攻陷,守城的官員開城投降,卻還是沒能躲過狄國的屠城。快馬載着一封又一封塘報送過來,水鄉中的人們也沒了過節的喜慶,紛紛預測着這個地方未來的命運。
除了其他人關心的事情,沈青素最近還為另一件事煩惱——她總能看見五個奇怪的人跟在自己身後。這五個人中有男有女,頭發穿着都不像是這裡的人,倒和阿木有些像。
起初,她以為是自己最近精神不大好,睡一覺就好了。一覺醒來發現還是沒用,她又猜測自己是不是撞上了什麼不幹淨的東西,于是和方荷打了個招呼,她決定去找一位能掐會算的“老仙人”。
“老仙人”住在水鄉偏僻處的一個茅草屋裡。推開茅草屋的破門,來人着實被吓了一跳——茅草屋裡那個沏着茶的中年男人,可不就是當時何記布莊的掌櫃何照渠嘛!
“何掌櫃,您怎麼會在這裡?”沈青素詫異極了,“您也是來找‘老仙人’的嗎?”
“這兒除了老夫,還有旁人嗎?”何照渠的這句話裡聽不出熟人的感覺。
“難道您就是大家一直說的老仙人?”來客目瞪口呆,“可是您怎麼會呢?”
“姑娘今日來,不是為了和老夫叙舊的吧。”
昔日待人熱絡的何掌櫃如今變得淡漠了許多,讓來人不免懷疑自己是不是認錯了人。
沈青素定了定,決計把心中的疑問擱到一邊,先坐在破舊的木椅子上詢問最近看到的五個人是怎麼一回事。
‘老仙人’聽完她的描述,一臉惋惜地歎了口氣,“看來他們還是沒回去。”
“您知道他們是誰?”
“二姑娘,他們不是鬼,也不是什麼不幹淨的東西。他們和你的那位朋友一樣,是從以後的時間來的。”老仙人這句話算是坦白了自己正是何掌櫃的事實,“二小姐,為了你好,老夫奉勸你趕緊帶着三公子他們離開這裡。否則再發生什麼,老夫也保不了你們!”
“何掌櫃何出此言?”沈青素越發聽不懂他話裡的意思了。
“二小姐,您自幼體弱,為何遇到那位朋友之後,您這身體就越來越好了?”
“同樣的藥方,十幾年未能根治您的病。遇到那個人之後,短短幾年您就能學習武藝了,您自己難道不覺得匪夷所思?”
“是阿木她做了什麼?!”沈青素已經猜到了面前人的言外之意,現下便想求一個确證。
“二小姐,萬事萬物都有自己要遵循的道。”何照渠不明說,卻撸起袖子,讓來人看一看自己左手衣袖下空蕩蕩的一片。
“何掌櫃,您的胳膊?”沈青素看到對面人僅剩的一隻手,下意識捂住嘴,不讓自己叫出聲。
“你那位朋友不屬于這裡,卻破壞了這裡的道,所以她不能再回來與你見面。而我,因為一念之差幫了她,如今遭了天譴也不過是自作自受罷了。”
“二小姐,你與我們并不完全相同。您雖受了益處,卻也并非出于自願,故而您還有機會回到您本身的道中去。聽我一句勸,早些逃吧,逃去西邊,你家長姐也在那兒。”
“長姐?”
“正是。”何照渠說罷,遞給來人一隻翡翠玉镯,“戴着它向西去找你家大姑娘吧,這是她的東西。老夫隻能幫你到這兒了,您切記,往日已去,不可貪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