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氣怨念是幽影成型的必要條件,但其蓄積到一定濃度,卻會化為漆黑如墨的緻命雨水,從天而降,晝夜不停。
無論是誰,隻要是有骨骼的活物,一旦沾上,初時并無任何感覺,卻會悄然滲透肌肉,腐蝕骨骼,無藥可解。草木蟲石和尚未化成幽影的枯骨之類卻不受任何影響。
但他記得那次隻有兩年,為什麼這次竟會有十年?難道千年前有這麼多不同嗎?
見他英俊的面容上表情有些空白,墨漆安慰般遞過去一盞熱茶,難得好心地開解他:“這也未必是壞事。其餘幾鎮與句芒峰的來往都有些密切,縱然你拿下其中一處,隻怕還未站住腳就被發現了。”
“隻有天璇鎮因為貧窮和偏僻,最不受人注意,反而相對安全。抓緊時間,如果經營得好,足夠我們打造自己的勢力了。”
這番話不無道理。既然隻有這一條路,謝重珩也就息了旁的心思,冷靜下來,快速整理了一下思路。
當務之急,先得解決錢和資源的問題——一個自古能令英雄氣短,哪怕在這種鬼域都令人頭疼的問題。
以天璇鎮的貧窮,連身為頭領的他和墨漆都隻能吃上一半野菜一半黍米的飯食,獵到野獸時能加幾片肉,被層層欺壓的最底下的幽影們的生活水平可想而知。
若說别處的幽影想吃他們,是将他們當成了可以獲取生機的血食,那麼前鎮主帶人獵殺他們,卻很大程度上可能單純是為了填填肚子。
思忖片刻,謝重珩擡首望了對面的人一眼,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句:“我昏迷之時,你是如何在不動手的情況下鎮住天璇鎮的場子,讓這幫殘暴的鬼物竟沒有趁機發難,将你我活撕着吃了?”
墨漆:“誰知道呢?也許他們都惑于我的皮相,舍不得下手。”
謝重珩道:“既是合作,你我也該分分工。我在前面沖鋒陷陣也罷了,沒有你這麼悠閑不幹活的。”
一向爽朗利落的人突然計較起來,墨漆一時有點錯愕:“什麼?”
明澈杏眼中露出點不懷好意的笑,青年修長矯健的軀體豹子般飛身躍到窗外,方才回首望過來,肅然道:“以後外事歸我,内事歸你。”
“我先出去探探形勢。還望閣下以大局為重,繼續犧牲色|相,暫且拖住他們一段時間。”
眼見那一路上吃定了他的妖孽第一次吃癟,一臉不知道該說什麼的神色,終于扳回一城的感覺簡直不要太爽,謝重珩大笑着,飛掠而去。
往生域的版圖大緻與龍淵時空的大昭王朝重合,遼闊而寬廣。大昭整體分為九境,帝王獨占以王都永安城為中心的三境偌大一片,三境外圍直到邊境沿線的疆域分為六境十七區八十三州府郡。
天璇鎮雖名為鎮,占地卻着實不小,甚至超過大昭一郡的地盤。
“宋鎮主”花了不少時日暗中将他的領地巡視完畢,将情況摸得差不多了,估摸着坐鎮的人已然被各種要錢要糧要物資的幽影煩得焦頭爛額,才施施然回了鎮主府。
出于謹慎,他悄無聲息地落到窗外,往裡觀望。
一眼瞥去,卻見房間裡橫七豎八零落着幾具枯骨,有的已然破碎,有的血肉尚未化完,顯然死去不多時。
大白天的,墨漆居然斜斜倚在床頭,皓發柔順地垂着,雪羽般的長睫緊阖,似乎睡着了。但他堪堪落地的刹那,對方卻驟然彈出一縷勁風,化為一蓬密集的劍雨,霎時已至他身前。
謝重珩反應極快,立時運轉靈力,掌風橫掃,同時勁腰一擰,側身掠開。饒是如此,一側手臂上也劃了幾道滲血的口子。
眼花缭亂的一瞬間,那隻原本瑩潤如白玉的手隐隐顯出點鋒利的影子,像某種兇獸的爪。但再一瞧,卻并無任何不妥。
左右無非一點皮外傷,謝重珩倒并未生氣,跳窗而入,居然還有心思調侃:“就算我将你一個人留下面對爛攤子,你也不必如此氣惱吧?”
墨漆仍沒睜眼看他,像是察覺到了他的氣息,原本要再度攻擊的指掌極力克制着慢慢縮回衣袖裡,沉默片刻方才輕聲道:“抱歉,傷了你。”
嗓音是從未有過的冰冷,竟隐隐透出森然殺意。
謝重珩終于覺出了異常,見那張妖孽面容慘白如紙,素白衣袍上還灑着點點血迹,心裡殺機頓起,嗓音沉了沉:“你受傷了?他們對你動手了?”
此人雖坑了他不少次,但畢竟同在一條船上,又結了血盟,算是自己人。他是有些護短的天性在身上的,那群不人不鬼的東西若敢這般猖狂,他也不介意血洗鎮主府。
但想想又覺得不對。此人修為遠在他之上,區區天璇鎮的幽影,如何能傷得了他?
正在疑惑,就聽墨漆仿佛笑了一聲,語調淡漠而懶散:“舊疾複發而已。你探得怎樣了?”
謝重珩有霎時的凝滞。原來當初此人所言“自幼身有痼疾”并非诓他。
縱然此人來曆神秘,動機不明,日後或許還會以“家國大義”蠱惑于他,使謝氏陷入萬劫不複之境。但畢竟至今為止,墨漆從未真正害過他。何況說到底,被蠱惑者該自己辨别是非對錯,至少也有一多半責任。
他将盟友丢在幽影環伺的地方這麼久,倘若那些不人不鬼之物趁其病弱之時發難偷襲,将其傷了甚或虐殺分食,卻是他至死都不得心安的罪孽。
青年心生愧疚,不自覺地柔和了嗓音,道:“我心裡大緻有數,你先别管這些瑣事。什麼舊疾?我這有些靈藥,或者有對症的。”
他抓起那人一隻瘦削瑩白的手腕要查探,墨漆卻掙開了,輕描淡寫:“一點心疾而已,藥石無醫。”
凝霜般的濃密眼睫終于擡起,目光本能地掠過他手臂上滲血的傷口,停滞了片刻,碧綠狐狸眼中仿似有一閃而沒的嗜血之意。
有那麼一瞬間,謝重珩無端覺得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仿佛在瞧着什麼美味可口的點心。
好在墨漆雖精力不繼的模樣,卻總算恢複了一貫的風流魅惑和拖聲懶調,唇角彎出一點欠揍的弧度:“接下來怎麼打算?說說你的安排罷。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不用憐惜我這朵嬌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