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眼角重重一跳，手一抖，生生克制住了掐他脖子的沖動。

見他一再拒絕，謝重珩也不好太過強求，隻得将眼下的困境同他道來：缺錢，缺物資，缺可用之兵，缺忠心之人，唯一嫌多的是敵人。

這個時空如今仍是延續古老的部落模式。

衆人分工合作。青壯年負責圍獵、護衛，老弱婦孺負責采集、整理、保障生活物資供給。底層的所有獲得必須全部上交。

頭目、首領們享有至高無上的地位和優先權，負責對上納貢尋求庇護，與旁的勢力交易貨物，定時按份例給部衆發錢、分派所需物資等事宜。

上下之間層層壓榨，同級之間弱肉強食，全然沒有大昭的什麼仁義禮智、律令道德。

此地的通用貨币是一種晶石，稱為玉錢。整個朱雀城範圍都不出産玉錢，全靠各級頭目以貨物向其餘三城交換。交易雙方的資質不對等，價格幾乎全是對方說了算，無形中被侵奪了更多資源，讓本就貧窮的家底更是雪上加霜。

南境貧瘠，生存不易，各大小勢力對物資的争奪尤為激烈。其征伐之頻繁、戰鬥之慘烈、手段之殘酷，在整個往生域中都堪稱極緻，是最混亂野蠻的所在。

他們占據的還是南境最窮的天璇鎮，種種困境更不必說。

至于物資，謝煜給他的烏金手環中雖有不少珍稀之物，卻是留給他在龍淵時空逍遙的，除了靈藥功法符咒等，在這個不屬于人間的地方并沒有太大用處。

何況接管了這麼大個地盤、這麼多的部衆，縱然能派上用場，坐吃山空也頂不了太久。

“日常生活物資的事短時間内好辦。幽影嗜肉，暫且按從前的方式，日常圍獵采集即可，以後再慢慢發展種養農耕。”

“錢是個問題，但也不是全無辦法。鎮中有些不小的賭|場，都是前任鎮主的心腹所開，屆時尋個由頭查抄了就是，也能頂一陣。”

謝重珩擺弄着水壺杯盞，一邊注水、調試溫度，一邊道：“從前是所有收獲之物全數上交，由各首領按身份等級和心情分配。對于上級而言，下級幽影與奴隸牲|畜沒太大分别。地位越高，所得越多，最底層、數量最龐大的幽影卻往往饑寒交迫，為一口吃食自相殘殺。”

“我打算借此機會改變天璇鎮的分配方式，廢除等級制度，借鑒大昭的一些模式和經驗。以後物資仍是統一上交，但按各自的勞作給予貢獻度，多勞多得，一切生活所需都用貢獻度換。”

“另外，需要設立代替玉錢的内部通用錢币，或者也可以同樣以貢獻度代替，務必将多數玉錢收歸公庫，以作對外交易之用。否則需求量太大，全靠跟其餘勢力交易得來，對方一向往死了壓價，我們太虧太被動了。”

“現在有個難以解決的問題是，這些青壯年雖骁勇兇悍，又常年合作，但已經習慣了從前的散漫自由，不知道有多少能接受我的訓練，成為一支合格的軍|隊。” 謝重珩在床沿坐下，将墨漆扶起一些，遞過熱水。

“還有，軍|隊需要大量制式兵器。但目前這些幽影所用的，卻盡是不知從哪來的東西，奇形怪狀，五花八門。”他多少有些惆怅，“說到底，這還是錢的事，慢慢來吧。”

斬殺那異常高大的前鎮主算是機緣巧合。那人身負謝氏功法，而他卻是謝氏嫡系，知道如何化解，取了個巧。實則硬拼修為，勝負尚未可知。

這個時空如前鎮主般的厲害角色不少，單是句芒峰就至少還有另外六個，十二個峰主和四大城主甚至更難對付。将來要直接打通由南往東的路，直通往生域靈塵境入口，必然要拿下包括朱雀城和蒼龍城在内的幾乎半個往生域，一支所向披靡的軍|隊必不可少。

他要做的事，在往生域多少萬年的曆史中，堪稱前無古人。

但他一向膽大包天，不僅敢想，更敢付諸行動。即使明知道這一步踏出，就如同啟動了一個永恒的機關，一旦開始，就沒有停下來的餘地，要麼徹底成功，要麼徹底失敗。

這次墨漆沒拒絕，卻也沒伸手去接，而是懶洋洋地就着他的手喝完那杯水，方才拖聲懶調地：“有道理。隻是此處似乎不太适合農耕，這個容後再議。”

“你的第一個問題倒也不難解決。直接征召所有青壯年，從中挑選合适者，這種武力為尊的地方，被淘汰是件丢人的事。但必須盡量給他們灌輸榮譽的觀念。再有不從，就直接鎮|壓。至于武器，後面再想辦法。另外，”

他短暫地調息了片刻，繼續道：“雖說幽影天性有狡詐不忠的一面，但初形成之時尚且懵懂單純，若要打造真正屬于你的心腹精銳，隻能從這裡入手。”

這點關鍵卻是謝重珩沒想到的，當下誠心實意道：“先生高才。在下年輕，閱曆有限，思慮難免欠缺，日後還請多多指教。”

墨漆也不推辭，十分自大地承了他這聲“高才”，散漫道：“進來之前我就說過，不妨指點你一二，雖然你現在也沒叫過我一聲師尊。帶兵操練行軍作戰，我不如你；内裡這些瑣事，我就勉為其難，替你擔了。”

他直視了青年那雙因滿含對未來的期盼而隐有熱血燃燒的杏眼一會，意味不明地一笑。

我襄助于你，并非恩情。你過往六世的痛苦掙紮，都是因我而起。

若你将來得知所有真相，是恨不得一刀殺了我，還是秉承初心，依然想要将我拖出深淵？

最初他單純是好奇，滅族和護國之間，如果有重來的機會，謝重珩會如何選。後來是不甘，這種滿心家國大義之人究竟要到什麼時候才會生出私心，走上不一樣的路。

六次輪回，墨漆都隻是陪在旁邊冷眼觀望，任憑他自己抉擇。從前的這個時候，他們應當還在隐藏行迹，按謝重珩最先計劃的那樣，潛行穿過西境白虎與南境朱雀。

但這次，他厭倦了重複不變的遊戲，想放過他。

他要做兩手準備，因此暗中加快了進程，招來南部朱雀城下屬的勢力，迫使謝重珩臨時改變了計劃。

為将人暫且限制在這裡，他甚至不惜強行凝聚全往生域真正的原住民産生的某種特殊鬼氣怨念，開啟超長蝕骨期，耗費大量修為，引起反噬，差點讓體内的兩股力量失去平衡而崩潰。隻是那小傻子什麼也不會知道。

分工簡單，實施起來卻有難度。

因着新鎮主上任的混亂期，本該發放的錢物已經拖欠了點時日，衆幽影本就心有不滿，又聽聞要廢止從前的制度，改變分配方式，徹底打亂了他們多少年來的習慣和認知，更是幾欲躁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