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句芒人從混亂中回神,對方的空戰部|隊眨眼間已射完一輪。目的達到,飛蜥翅翼一揚,一掠退回後方。與此同時,地面的奢比屍兵士已經手握兵器,悍然反撲。
其精力之充沛,動作之勇猛,哪裡像是長途跋涉、久戰疲憊之人!
兵敗如山倒。隻消瞬間,句芒兵士從最初的佯敗誘敵變成真敗,被奢比屍人追在身後砍殺,處于潰退的邊緣。
謝重珩反應不可謂不快,立刻對眼下的局面作出權衡評判,當機立斷,命人擂響戰鼓,同時命開陽軍營副營長路商率領護衛隊和随行的預備隊下場,跟他一起分兩路阻截敵人,接應己方兵士。
擂鼓當進,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必須進。長期訓練而成的習慣下,多數句芒兵士本能地返身沖向前回擊,同敵人幾乎面對面地撞在一起。
大刀砍上了重劍,長矛格擋着木倉戟,銅錘落下,斧頭揮動,盔甲被斬破,骨骼被砸碎,血肉四濺,殘肢亂飛……
似乎連空間都震動了的喊殺聲間雜着清晰的兵器碰擊聲,鋒刃入體聲,軀體倒地聲,痛苦慘嚎聲……甚至仿佛能聽見汩汩的液體流淌聲。
即使如此,也很難立刻阻止潰退的大趨勢。
無數句芒兵士陸續倒下,鮮紅的血從破碎的甲胄内洶湧而出,沖刷過鐵灰色的星鐵精石,浸染了滿地的砂土。斷折的兵器随主人殘破零碎的軀體胡亂散落在地,被敵人踩踏而過,繼續追殺自己的同伴。
隔着遙遠的距離,濃郁到幾近凝出了實質的血腥味似乎都飄進了開陽鎮主府。
墨漆換了個更舒适的姿勢,眼睫半阖,一根細白如玉、骨節分明的長指有一搭沒一搭地輕輕敲着桌面,等待着最後的時刻。
現在的場景在蝕骨期結束後的往生域中随處可見,還不夠有趣。
鼓聲隆隆,護衛隊和預備隊自兩側斜刺裡沖出,殺入雙方交鋒之處,去攔截黑壓壓的奢比屍人。
戰獸疾如閃電。謝重珩提着陌刀,幾乎是習慣性地砍殺着。揮動,落下,入體,拔|出,再揮動……
冷靜決斷的一瞬間之後,他像是終于漸漸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
神識仿佛被鋒刃一劈為二。一半冷冰冰浮在空中,漠然俯瞰着他的失誤和慘敗。另一半因太過驚怒,無法接受眼下這荒謬且妄誕的局面,呆滞如死。
如同陷入一場醒不了掙不脫的噩夢中。
謝重珩聽不見鼓聲,體會不到掌中兵器斬斷血肉之軀的感覺,甚至好像沒有了觸感,全然不知有利刃穿透防護刺入他的身體,有自己或敵人的鮮血不斷濺在他的甲胄和面容上。
在短暫喪失思索能力的間隙裡,在仿佛無休無止的重複動作中,他頭腦裡像是裹挾着密不透風的亂念,又像是一片純粹的空白。
但最終,一切都凝聚成一個刀鋒般森冷而殘酷的結論:
他後面收到的所有猙營情報都是假的。奢比屍早就結束了與帝江的戰争,卻将大量兵力都藏在金烏鎮附近養精蓄銳,就等着他自投羅網,主動放開天樞防線。
對方對他的行事風格、安排部署仿佛極為了解。今次的一切,可以說是精準地針對他的用兵習慣和策略,量身定制的局——
内部有對他十分熟悉、深受他信任之人,叛變了。
呆闆的重複動作中,時間甚至天下的一切似乎都已經沒有任何意義。謝重珩不知道自己究竟沖殺了多久,隻知道後來掌中的兵器似乎太過沉重,再也提不起來。
他本能地松了手,随即化出相對輕巧的碎空刀。
直到最後,那把刀驟然一輕,像是斷折了。半截刀鋒“當啷”一聲狠狠砸在岩石上,謝重珩的心神方才一震回歸。
那一聲近乎英雄末路的碰撞聲沉重、蒼涼。他握着斷刀,勉強擡起黏膩得仿佛糊了一層什麼血紅物事的眼皮,茫然舉目四望,才發現身後的預備隊早已全軍覆沒。
至于路商和他所率領的營長護衛隊,隔着半個戰場的重重鋒刃和混戰在一起的兵士,蹤迹全無,生死未明。
兩隊固然稱得上精銳,但畢竟人數太少,縱然拼盡全力,也隻是将敵人的攻勢暫且緩了緩。
借着這須臾工夫,部分句芒人終于像是自混亂和驚懼中清醒過來,開始循着往常訓練的内容,組織起小範圍的反擊。
由瀕臨潰敗到穩住陣腳的過程艱難而殘酷。謝重珩将手環中剩下的兩枚召喚符咒盡數用上,巨猿、海鬼的虛影憑空而出,突入密集如蟻兇悍如狼的敵方陣營,直殺到靈力耗盡,煙消雲散。
即使如此,也是在倒下近三成兵士後①,句芒才止住了後退的腳步,卻始終無法将敵人打回奢比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