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識猶如被撕扯成兩半,輾轉于酷刑地獄和極樂天堂之間。
時間于此時失去了意義,無從判斷短長。或許隻是一瞬,又或許已經過了很久,幾近窒息時,那人暫且餍足般放開了他。
他全身發軟,喘息急促,重新倚靠着浴桶支撐住身體,仰頭死死盯着眼前的人,也不管下颌黏糊糊的血水,自顧咬着牙微笑起來:“你想要我做到哪一步才肯讓我離開?是要我的人,還是要我的心?你說。”
青年雖然在笑,連原本淩厲的漆黑劍眉都染上了幾分濃烈的春|意,杏眼中水霧朦胧,眼尾被逼得泛紅,屈辱又倔強,配上那張素來英氣俊朗的面容,勾得人恨不能立時将他整個揉進骨血中,瞳仁深處卻俱是冷冰冰的狠戾瘋狂之色,一副“你若敢說,我就敢做”的态度。
沒有人比鳳不歸更清楚,那是謝重珩面對仇敵的眼神。他沉默着直起腰,退了一步,仍是一言不發,眼中晦暗難明。
自從他存了順應自己心意的念頭,試着踏出深淵,去接受外界的光明和溫暖,去學着産生真正有血有肉的生靈應有的七情六欲,去努力僞裝成一個跟謝重珩差不多的同類,卻不知為什麼,兩人的關系反而一再緊張、疏離。
明明從前的百年歲月,他們多數時間都能相安無事,平和以對。
嘩然一聲水響,謝重珩攢了點精神,勉強控制着軀體的平衡起身,勁瘦長腿一擡,穩穩自浴桶中踏出,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逼過去。
常年苦行僧般禁|欲的拼搏生涯,即使是方才近乎兇殘的親吻,也難免讓他這樣正常而強悍的軀體生出強烈的反應。水流順着淺蜜色的肌|膚倏忽滑落,濡濕的水痕勾勒出上半身淩厲勁悍的肌肉線條。輕而薄的亵|褲被水濕透,幾近透明又并未全透,水淋淋地挂在溝壑分明的瘦窄腰腹上,密密貼着皮肉。
分明該遮的都遮住了,卻又根本什麼都沒遮住。
世家嚴苛的教養和自尊本不允他如此不堪的行徑,但他死死咬着牙,忍耐着所有羞恥和屈辱,即使耳頸面容都仿佛被烈焰灼烤似的火燙,恨不能就此鑽進地縫裡,也要逼迫自己絕不顯露一絲怯懦,連試圖遮掩一下的想法也不許有。
對付一個瘋子,唯一的辦法就是比他更瘋。強敵面前,你若有半分示弱,無需等到最後,就已經徹底輸了。
他就這麼坦然展示着自己精實野性的身體和被挑起來的谷|欠望,全不在意一般,幾乎貼在鳳不歸身上,兩根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起他精緻的下颌,仔細觀察着他的每一絲表情。
世家公子良好的修養與随和的皮囊下,鐵血男人百年縱橫往生域磨砺出的潛藏的壓迫感和侵略性像海底的巨浪翻湧而來。素衫皓發的妖孽仿佛一時呆滞,喉結滾動,碧色眼瞳中幾番風雲變幻。
慣常端莊正派的人突然放肆起來,才真正要人命。
潮而熱的水汽自青年身上蒸騰而出,鑽過被浸濕的衣衫,觸上他的皮|肉,漸漸融進他的身體。
那些水汽細微如塵,黏膩、暧昧,還帶着對方的溫度和味道,令人脊梁都仿佛要酥軟下來,但與空氣中無形的劍拔弩張聯系在一起,卻又猶如割肉的鈍刀,淩遲一般。
指掌在廣袖下死死捏在一起,壓制着妖邪天生的殘暴的征服欲。
爪尖刺破掌心的銳痛終于讓鳳不歸從怒火和情谷欠的焚燒中勉強撕扯出一絲理智:他若再進一步,謝重珩固然豁出去了不會拒絕他,然而他們之間也就算到頭了。
從前他對他做過那些不堪的惡事,後來就再不願在這種事上勉強他。誰想哪怕換個身份,卻仍是走到了如今的局面,令人生出誤會,還根本無從解釋,難以挽回。
無聲的交鋒中,鳳不歸敗下陣來,被燙到似的轉開了目光。
往生域的主宰從不是什麼君子,也毫無道德可言,隻是願意為他收束了妖鬼的邪性,開始學着珍惜。
眼見對面的人近乎守禮的行徑,謝重珩嗤笑一聲退開,施施然拿起旁邊凳子上的衣袍,随意往身上一披,緩步往床榻走去。
擦肩而過之時,他略略一頓,平靜而清晰地道:“你有你的考慮,但我也有我的想法,任何人都無權打着為我好的名義,替我做決定。哪怕是死,那也是我認為我該走的路。鳳不歸,别逼我恨你。”
恨。
鳳曦可以坦然将他一刀斃命,抽出魂魄,扔進一個完全陌生的時空,他不會恨;墨漆可以毫無負擔地算計他欺騙他,他也不會恨;但鳳不歸想要救他一命,改變他前世的經曆,他卻要用這個字來對付他。
究其實質,無非鳳曦與墨漆都冷血無情,無論什麼情況都能理智以對,遊刃有餘,而鳳不歸有了弱點,關心則亂,不想眼睜睜看着他去送死罷了。
于他這樣天生的妖邪而言,人性和感情果然隻會傷他害他。
唇角彎出一點嘲弄的弧度,鳳不歸微笑着,慢吞吞地問:“倘若今次這麼對你的是鳳曦,是墨漆,你又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