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氏的正統功法隻能由純粹的凡人修習。謝氏雖世代與其餘身負洪荒血脈的各世家通婚,卻自有秘術隔絕外族傳承,維持凡人純血,再強行拓寬靈脈,同時修習謝氏功法,反複淬煉,層層遞進。
以區區純血凡人之身承受靈力的沖刷,本是件極為痛苦的事,堪比抽筋剔骨。過程也很漫長,往往要持續數十年,直至大成。
但既是恩人所賜,小虞兒也就甘之如饴,連問都沒問一句。
哪怕是最初也最痛苦的那次,他也隻是緊緊咬着牙,忍受着全身筋脈骨骼被強行改變,彷如無數刀子一刀一刀反複剮割般的折磨。他幾乎痛到當場昏倒,卻仍舊死死維持着一線清明,從頭到尾沒有發出一聲痛呼。
謝烽沒說什麼,隻略略一點頭,算是對他的肯定。
沒過幾年,他驚奇地發現,身邊的小厮竟是個修習的好苗子。雖起步有些晚,勝在刻苦、用心。尤其近身伺候竟也自己識了些字,學了些粗淺兵法,說起簡單的排兵布陣居然頭頭是道,可見是個有點天賦的。
他當下生了惜才之意,不想就此埋沒了他,要他投軍。
小虞兒原本說什麼也不想離開,隻願意終身悉心照顧他。但恩人說,就在他的軍營中效命,日後或許對他的幫助遠比一個小厮大得多。
自己想想也是。雖萬般不舍,他也乖乖從了謝烽的安排。
單純的少年哪裡想到,如恩人這般肅厲冷硬、正直得如同律令規制的面相,騙起人來也會眼睛都不帶眨一下的。
謝烽是什麼身份?整個龍淵時空疆域最遼闊、實力最強大的王朝中,上百萬軍|人裡,至今無可超越的最頂尖存在。尾鬼國主全時空懸賞,不惜以掌控國中三成領地和軍|政大權的将府之位為代價,也要取其性命之人。
他得兼具什麼樣的修為、謀略和見識,才有資格與謝烽站在同樣的高度生出默契,才能在戰事上真正稱得上有助于他,而不僅僅是聽命行事?
将他诓去投軍,不過是給他機會,替自己掙一份前途罷了。
投軍需要上報名号,他活了十幾年也隻有個“小虞兒”的稱呼。謝烽大手一揮,賜他承紹之名,又一筆一畫端正地寫在紙上,教他認識是哪幾個字。
少年不懂這兩個字是什麼意思,隻覺得十分好聽。晚上睡覺時,他都小心翼翼地将那張紙夾在書冊裡,緊緊抱着,激動得連續幾個晚上沒睡着。
事實上,哪怕恩人賜他個阿貓阿狗,他也會認為那是表示親昵。
後來,還是小兵的他掏空積蓄,請了常年侍弄字畫的老師傅,将那張紙細心裝裱成卷軸,放在他所擁有的最隐蔽最安全的地方。
謝烽治軍嚴明,不想因自己的關系讓帶兵的将領對他另眼相看,也就不讓任何人知曉兩人原本認識。虞承紹從前的活動範圍也極小,除了那幾名随身親兵,也沒什麼人見過他。他就這樣正式入了恩人麾下,成為一名最普通的底層新兵蛋|子。
軍中生活枯燥乏味。除了日複一日在校場上或者野地裡的操練,幾乎沒有什麼樂子。閑暇時也隻有互相打鬧嬉戲,或者聽一幫年長些的纨绔混子們胡侃亂吹,講些逛青|樓狎女|支、勾搭小寡|婦的葷段子。
但虞承紹不一樣。
他死死記着他的使命,是為了日後能真正派上用場,替恩人分擔一些責任。于是近乎折磨的痛苦操練和挑燈夜讀兵書的辛勞,也都成了甜滋滋充滿興趣的時光。就連周圍同伴的嘲笑,也全是對他的鞭策。
畢竟是在自己身邊盡心侍奉了幾年才出去的孩子,哪怕見慣生死無牽無挂如謝烽,人命于他很多時候連個符号都算不上,終歸也生出了幾許惦念,并未将人一扔了之。
哪怕再繁忙,有時連睡覺的時間都稀少,他也還要找機會避開旁人來指點虞承紹。公務之外,他的所有時間和心血幾乎都花在了少年身上。
虞承紹不負他所望,日漸成長,修為突飛猛進,謀略不斷成熟。兼且骁勇善戰,有膽有識,他慢慢在軍中嶄露頭角,沒靠任何人的關系提攜,實打實地殺出了自己的功績,一路升到中級将領的位置。
軍中素來最推崇這樣的人。謝烽雖從未在升遷上幫過他哪怕絲毫,他也似乎沒有任何倚仗,地位和名聲在青年将領中卻如日中天。
有了屬于自己的行營帳後,當年恩人親手寫着他名字的那幅卷軸就被他請出來,虔誠地高懸在主座後。某一天,他無意中與手下一名幕僚聊到名字的含義。
那幕僚本是個飽學之士,隻因平民出身,又無有門路和錢物打點關系,于功名一途無望,方才憤然投效軍中。聞言捋捋長須,笑道:“天龍大地文脈源遠流長,博大精深。很多時候,名和字都寄托了至親的期盼,大有寓意。”
他一指主座後那幅已經微微泛黃的字:“屬下僭越,就如同将軍的名諱‘承紹’二字,皆有傳承延續、發揚光大之意。可見将軍的尊長是對将軍寄予了厚望,盼着将軍承前啟後,光宗耀祖的。”
那一瞬間,虞承紹的心前所未有地悸動起來,在胸腔裡跳如擂鼓。
什麼至親什麼祖宗,都不在他的腦海中。他隻聽出了一個于絕大多數人而言,都近乎奢望的意思:莫非謝烽賜他這個名字,是希望他能繼承他的衣缽嗎?
從前的那些年,他從未想過,自己同這位令尾鬼人聞其名而喪膽的名将之間,除了最初的主人與小厮,除了後來的大将軍與下屬,竟也許還可以有别的關系,比如師父和徒弟,更比如——義父和養子。
不,如果恩人願意收他,他以什麼身份侍奉左右都求之不得。哪怕繼續做個奴仆,他也甘願。
帳外驟然傳來的尖銳軍哨聲讓虞承紹一個激靈清醒過來,不敢再癡心妄想下去。他哪來的膽量,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幾斤幾兩,竟敢生出如此妄誕的心思?
那點念頭隻是在心裡一閃,就被他死死摁住,許多年再未曾翻出。直到尾鬼出動了五大神侍中的四個,全面攻伐靈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