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似有似無的迷霧,謝重珩大感奇怪。
這般溺愛孩子的父母放在尋常百姓家,尚且十分不妥,何況身為一國帝皇和帝後。如此糊塗,隻怕國祚将終。莫非不久後,兩人被迫将尚且年幼的鳳不歸送給敵國為質,或者這個國度索性滅亡,亡國太子落到敵人手裡,方才造就了鳳不歸的不幸?
萬千思緒中,迷霧倏忽聚散。再度探知到後續記憶時,已經不是那座雅緻園林,而是一處朦胧壓抑的不知名的空間。
剛剛過完五歲生辰不久的鳳不歸被死死鉗制着,兀自掙紮不休。他又驚又怕,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句話也喊得斷斷續續:“父皇……母後……你們快……快救我……救我出去……母後……我要回……家……回家……”
旁邊幾個模糊虛幻如同鬼影的人|大笑起來,譏诮而諷刺。有人一腳将他踢翻在地,骨骼斷裂的脆響中,那人手中不知拿着什麼東西,狠狠紮下。
孩童凄厲地不停慘叫起來,撕心裂肺。
那一下紮在年幼的鳳不歸身上,更如同紮在謝重珩心裡。他猛地一痛,隻覺全身的血液都瞬間沖上了頭頂,頭腦中霎時空白,本能地就想運轉功法,沖過去救人。
但他心念方動,卻徑直從幾個人身上穿了過去。
他這才想起來,如今他不過一縷神識附在鳳不歸的腦海中。眼前所見,也不過一段已經成為定局的過往記憶。他既無法參與,更不可能改變什麼。
僅僅方才那一下,就讓整個幻象水波般劇烈動蕩起來,顯然他的心緒刺激到了鳳不歸的神識。他不敢再大意,隻能極力克制住自己。
冷酷陰森的話清晰地傳進旁觀者的神識中:“來了這裡還想回家?你那爹娘沒告訴過你,這是什麼地方,送你進來又是為的什麼嗎?”
“君上吩咐過了,你就是來贖罪的。不過是個賤奴,随便怎麼磋磨都行,左右你也死不了。這是你應得的報應,得乖乖熬到年頭,吃夠了苦,讓君上心裡稍微舒坦了,才會放你出去。在這之前,你想都别想逃跑的事。”
另一人附和:“爺奉勸你一句,别再端着你那太子的架子。外面什麼樣的天潢貴胄,哪怕是你那父皇母後在這裡,也不如一條野狗。”
“落到爺幾個手裡,頂多讓你這些年受點皮|肉之苦。但你若是不知好歹,惹得君上動怒,要親手懲戒你,那卻是生死輪回都擺脫不了的詛咒。”
“爺心善,提醒提醒你,君上恨不能将你那父皇挫骨揚灰,父債子償,識相的就老實捱過這些年。别逼得君上将那些氣都撒在你頭上。”
有人獰笑道:“一介賤奴還敢穿這麼好的衣服,還當你是什麼狗/屁太子呢?”
話音未落,已一把将他的華貴衣袍撕下,顯出孩子柔軟細嫩的孱弱軀體:“哎,大家都散開啊,今天比賽扔石頭,看誰打中得多。彩頭麼,就是他身上一塊新鮮割下的肉,如何?”
隔着一段距離,大大小小的尖銳石塊雨點般砸下,落在年幼的鳳不歸身上。他腿骨斷裂,倒伏在地,想躲避都動不了。
不過短短片時,一身嬌貴養出的軀體已經難以找出一處完好的皮肉,彷如剛從血水裡泡出來的。
迷霧中,那個模糊的高瘦人影似乎隔着一道屏障,沉默地在不遠處看了一會。
親生兒子落得如此地步,他卻像是絲毫無所觸動,暫且停留也仿佛隻是在确認那些人絕對不會放過鳳不歸,然後一如從前般,幹脆利落地轉身離去。
孩童聲嘶力竭地哭喊着“父皇”、“母後”、“回家”,原本清脆稚嫩的聲嗓很快嘶啞,如同破碎的瓦礫摩擦石闆一般。
外面早已空無一人,他卻猶自掙紮着望過去,伸出一隻血淋淋變形的小手,像是想抓住點什麼。
兩人神識纏繞融合,即使鳳不歸已經完全發不出聲音,謝重珩卻能聽見他心裡沒能說出口的話。
父皇,母後,求求你們救我,帶我離開……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乖乖聽話,我好好做太子……不,我做奴隸都行……求你們帶我回家,我想回家……
他一字一句,無聲地認着錯,求着饒。他卻不知道,無論他有多乖順,無論他做得有多好,他都逃不脫今生注定的厄運。
彷如一雙利爪插在胸腔裡,連同心髒一起,用力往兩邊硬生生撕扯開來,謝重珩痛不可抑,眼底似有烈焰灼燒。
自幼遭逢不幸。原來五歲生辰,就是鳳不歸一生不幸的開端。而這不幸的根源,源于他的父母。
天下不是每個人都那麼好命,能得到他人真心的善意。
對于有的人而言,這世間所有的好處,哪怕是來自血脈至親的親情,都早就被命運在暗中标注了交易的價碼,一點一滴都不會疏漏。從前似乎沒有底線的萬千寵愛,也不過是為着現今的利用,早就知道有這麼一天,大發慈悲,将他扔進生不如死的煉獄之前,讓他肆意享受最後的暢快罷了。
從一開始,他的父皇母後就沒試圖做點什麼努力,讓他逃過劫難,而是毫不猶豫地坦然選擇了犧牲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