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童劇烈抽搐起來,聲嘶力竭的凄厲慘叫聲回響在整個空曠的宮殿中。
白色的人影卻瞬間出現在他身前,一邊伸手将胸腔處的傷口撕得更開,饒有興趣地湊近了觀察起來,一邊冷冷道:“不管怎麼說,名義上我還是你的師父。一日為師終身為父,這一劍,就作為你不遵儀禮的懲戒。”
“果然不出我所料,你真是沒有心的,想必你那父皇都一樣。哈哈哈……”
那一劍仿佛劃在謝重珩身上,眼底灼燒般的痛苦終于難以承載。
他怎麼會想到,那個一貫冷血無情的幽影,他的枯骨生前,本該天真活潑無憂無慮的童年歲月,竟是在難以想象的煉獄中度過的?
那些傷痛甚至深刻到即使死過一次再重新成型,如同凡人一場輪回,也清晰如昨,不曾或忘。
心髒連同魂魄都仿佛被一點一點生生磨碎,劇痛令謝重珩像是身處熔岩中。滾燙的烈焰岩漿從口鼻灌入胸腔,幾乎将他焚成灰燼。
然而他沒有任何宣洩的機會。反倒是鳳不歸神識中的心魔氣察覺到他的異樣,覺得有機可乘,再度試圖侵蝕過來。
他痛得幾乎受不住,眼前都陣陣發黑,不得不竭力集中所有精力,嘗試着壓制情緒,保持一線清明。
但已經來不及了。心緒過度激蕩之下,終究驚動了鳳不歸的神識。周圍的一切遽然定格在當場。
孱弱的孩童目光蓦地望向謝重珩。亂發之中,原本在漫長而劇烈的痛苦折磨下,那雙已經近乎空洞的眼瞳瞬間閃出了刀鋒般的寒光。
他就那麼吊在空中,瘦如枯枝的身體整個都扭折成詭異的角度,像是被暴力拆開又胡亂拼湊的偶人。但胸腹上一道自上而下血淋淋的裂口,又昭示着他是個活生生的人。
孩童微微彎起唇角,話音虛弱,卻是成年後的鳳不歸慣常的懶散淡漠語調:“你是來救我的嗎?”
不知什麼時候,本該沒有實質的神識已經凝出了真實的人形。謝重珩幾乎咬碎了牙才能遏制喉嚨裡的哽咽,發出聲音:“對,我來救你,我來帶你離開這裡。你撐着點。”
他踉跄過去,小心翼翼地伸手,終于觸碰到這個虛幻天地間的人。像捧着易碎的珍寶,他将那副傷痕累累的小小軀體放下來。
正匆忙在身上搜着藥物,卻聽鳳不歸慢吞吞地道:“我傷得太重,尋常丹藥沒有用,隻有活生生挖出的人心能救我。但這裡沒有第二個活人,”
掌中突然一涼,多了一把鋒利的匕首:“謝重珩,你願意嗎?你若是不願,就拿它殺了我,給我個痛快。”
他渾身浴血,神色卻悠閑散漫,看什麼好戲一般,說不出的詭異。謝重珩低頭看了一眼,倉皇點頭,一把撕開衣襟,聲嗓發顫:“好。你等一等。”
躺在地上的孩童虛弱得仿佛說話都艱難,卻仍是那種慢悠悠、冷漠到沒有情緒的語氣,像是勸解,又像是譏諷:“你的家族上萬條性命還等着你去救。你難道真能為了我去死,抛下他們不管?”
謝重珩略略一頓,聽他說完,握着匕首一刀切入胸腔,幹淨利落地一轉,切斷了所有心脈。
沒有絲毫猶豫,他伸手插|進那個血淋淋的窟窿,一把攥着自己的心髒,用力扯出來。
鮮血撲面濺到鳳不歸臉上。他眼神有片時的震蕩,一動不動地死死盯着,像是有些出乎意料,已經全然怔住了。
剜心之痛,痛徹骨髓。青年已經難以支撐軀體,倒在地上,卻依然掙紮着,将那顆尚在跳動的溫熱物體遞過去。
直到此時,他才劇烈喘息着,字字句句都混着湧出的血水,艱難道:“那就,拜托你,去永安,告訴武定君,前因後果,帶謝氏嫡系,到長甯府城,和開啟,傳送陣的,方法。”
眼瞳深處幾番風雲變幻後,一點點沉寂下來。鳳不歸慢慢從地上坐起,根本不管自己滿身淋漓的鮮血和巨大的傷口。
他臉上還淌着謝重珩的血,兩根細瘦扭曲的手指拎起他的心,晃來蕩去,漫不經心地看着,聽他斷斷續續地交代後事,眼神越來越冷。
待對方說完,他才彎着唇角溫柔又詭異地一笑,慢條斯理道:“好一出苦肉計啊,真是難為你了,重珩公子。”
“其實你現在本可以不必做到這個份上的。隻要你對我稍稍假以辭色,假裝對我好,說點好聽的,後面我都會被你騙得掏心掏肺地信任你,再遭你背叛、親手毀棄。”
“你看,多簡單,是不是?何必作出這副對我情深義重、赴湯蹈火的嘴臉,平白受一場開膛剜心之苦?”
像是終于忍無可忍,那把珠落玉盤似的嗓音帶了幾分切齒的意味:“你一直都知道這是個虛妄所在,無論什麼樣的重傷,都不會對真正的你造成半點傷害。不過一點活挖心髒的痛楚而已,忍一忍就過去了。就憑這也妄想騙過我?”
“你旁觀到現在才出面,是不是覺得你在我走投無路、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現身,我就會感動得不能自已?裝什麼高高在上的救世主?”
“用一場虛假的好,換我往後餘生都對你死心塌地,任憑你擺布、磋磨。真是好劃算的買賣。”